平時最溫柔解語的女娘,羞愧于自己的緊張,怕旁人因此認定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膽小;學(xué)里最用功的姑娘,擔心自己的見識不寬廣,筆力不雄壯,萬一發(fā)揮不好落了榜,世人便更有理由質(zhì)疑,謝娘子幫扶女士子的決策是錯的了。
最先察覺到學(xué)生們情緒緊繃的是謝晏冬。
她當時沒說什么,等到次日,自端午后便未在學(xué)館現(xiàn)身的謝瀾安親自來了一趟。
“你們也真老實,”謝瀾安抖開不離手的扇子,望著這群用崇拜眼神注視她的學(xué)生,清冷隱去,笑里帶點縱溺,“大熱天的被拘在這兒成日讀書,這群‘黑心夫子’卻小戒尺敲著、小涼扇搖著、烏梅湯飲著的受用,就沒個人告狀?”
“今兒別看書了,金陵城勝景繁多,帶你們逛逛去。”
整個驍騎營歸她調(diào)動,肖浪領(lǐng)人在學(xué)館外待命,給百余名女娘保駕護航不在話下。
無緣無故挨了頓指桑罵槐的小師兄元鷺庭,一臉無奈,氣笑:“被你抓過來當苦力還要被你呲達,師妹,你送我?guī)追帜艿止ゅX???”
學(xué)子們卻是驚喜,能與謝娘子同游上都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可女子思慮得總會多些,眾人相互看看,高稼揖手輕問:“會不會太招搖,給中丞惹來非議?”
畢竟如今全城都在盯著她們學(xué)館,二百多人的隊伍同游金陵,還盡是女子,這陣仗怎么想,都過于惹人注目了。
謝瀾安聽后沒有不悅或掃興,只是笑看她說:“懂事很好,不那么懂事也沒關(guān)系。女孩子嘛,心闖一點?!?/p>
這是謝瀾安唯一教給她們的書本外的道理。
與世俗對女兒家求乖求巧的要求截然相反。
不過放在謝瀾安身上,那個字換成“狂”更為合適。
肩膀被輕輕按住,試院中,高稼回頭,看見素顏清秀的蘇霖。
蘇霖微笑著向左邊側(cè)了側(cè)頭,示意她看。
高稼不解地看去,便見另一側(cè)接受檢查的舉子中,一名年輕書生因緊張,牙齒咯咯作響。他身后一個年在而立上下的麻衣青年,神色泰然,向前邁步時卻踩住自己的袍擺,絆了個趔趄。
天下學(xué)子共赴的大試,并不是只有女娘才會緊張。
蘇霖說:“盡力而為,便是無愧于己?!?/p>
百里歸月在盛夏驕陽的炙烤下,唇色微白,隨著隊伍的進程向前挪動。
出門前喝的那碗?yún)瑧?yīng)該能堅持完這一場,百里歸月放空思緒,無端想起女君身邊那個話癆近衛(wèi)說過的兩則學(xué)子逸聞。
有那太學(xué)生登壇痛斥女子參試,立誓不與女子同流,過后見事難更改,又灰溜溜地報名參加了大試。
那名叫玄白的侍衛(wèi)探得此事后,便憤憤地建議女君,不如剝奪這人考試資格,并不許他三代入仕,看他還敢不敢張狂!
女君卻一笑了之。
又有那寒門學(xué)子每日到女學(xué)館外蹭課聽,女君得知后,贊他是個聰明人。玄白又湊趣,要為女君打聽此人名姓。
女君卻垂眼觀掌紋,笑說不急。
“如有造化,自有過江鯉游入吾掌中?!?/p>
觀才不語,逢怒不驚,心如轉(zhuǎn)丸,手如鳴鏑。百里歸月抬眼,遙望院墻外一座飛檐高聳的浮圖塔,這樣的女君,此屆闈考后,又能收獲多少英杰入彀?
云縷在塔頂聚散,望樓復(fù)道上,謝瀾安白衣云履,如天上人。
并肩立于她身旁的郗符,從高處俯瞰著試院中的光景,問她:“真想營造一個由男人與女人共同治理的王朝嗎?”
謝瀾安垂著眸,神奇地在人群中一眼便找到了胤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