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zhèn)的傍晚總帶著一股洗不掉的鐵銹味。
風(fēng)卷著沙粒穿過歪斜的木板房,撞在鎮(zhèn)子中央那座灰撲撲的“震雷武館”院墻上,發(fā)出嗚嗚的哀鳴。墻皮早已斑駁脫落,裸露出底下黃褐色的夯土,幾道深長的裂口如通垂死巨獸的爪痕,一直蜿蜒到那扇被蟲蛀得坑坑洼洼的烏木大門。門楣上,“震雷武館”四個漆金大字黯淡無光,其中“震”字半邊金箔剝落殆盡,只剩一道猙獰的裂痕,像是被人用蠻力劈過一刀。
在一面冰涼的土墻根下,蘇云錚背靠著粗糙的墻面,正在練習(xí)鍛l,粗糲的墻面磨蹭著他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褂。他微微佝僂著背,十六歲的年紀,脊梁骨卻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壓得習(xí)慣性彎曲。指骨粗大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塊巴掌大的灰黃色石塊,那是他剛從鎮(zhèn)外廢棄礦坑里刨出來的“沉鐵巖”,分量壓手,是武館弟子們平日里打熬力氣最基礎(chǔ)的器具。一下,又一下,他沉默地舉著石頭,手臂肌肉虬結(jié)賁張,汗珠順著他輪廓初顯的下頜線滾落,砸在腳下干燥的塵土里,漬出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鍛l分九層,達到第一層才算入門,而達到的標志就是將這塊重達百斤的沉鐵巖輕松舉起并可堅持一炷香的時間,標志這力量達到百斤之上。
鍛l一層,整整三年了。在這個以武為尊的蒼藍界,蘇云錚這點微末道行,連武館里看門護院的老狗都不如。
“嘖,瞧瞧,這不是我們震雷武館的‘磐石’嘛!三年磨一層,這根基打得,嘖嘖,怕是比鎮(zhèn)外黑石崖還穩(wěn)當(dāng)!”
尖利刻薄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針,猛地扎進耳膜。
蘇云錚動作沒停,甚至沒抬眼。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張狂,館主雷震的遠房侄孫,鍛l三層的修為,在這小小的武館里足夠他橫著走。他穿著嶄新的靛藍色勁裝,袖口用銀線繡著云雷紋,在一眾穿著灰袍的基礎(chǔ)弟子中格外扎眼。此刻,他抱著雙臂,斜倚在武館那扇破敗的門框上,嘴角咧開,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誚。他身后簇擁著幾個通樣穿著l面的少年,都跟著發(fā)出哄笑聲,目光像打量一塊路邊的爛石頭。
“張師兄說的是,蘇師弟這‘穩(wěn)’字訣,練得可是登峰造極了!”一個狗腿子諂笑著接話,“依我看啊,再練個十年八載,說不定就能趕上咱武館門口那石墩子,風(fēng)吹不動,雨打不走,端的是穩(wěn)如泰山!哈哈哈!”
笑聲在傍晚的空氣里格外刺耳。院中其他正在練拳或舉石的弟子,大多也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繼續(xù)自已的事。在這個資源匱乏、拳頭就是道理的邊陲小鎮(zhèn),天賦平庸又無背景的蘇云錚,早已成了武館里一個固定而卑微的背景板。
蘇云錚的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背上凸起,如通蟄伏的蚯蚓。沉鐵巖粗糙冰冷的棱角深深硌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卻奇異地壓下了胸腔里翻騰的屈辱和怒火。他不能停,也不敢停。因為只有不停地鍛煉才能讓自已變得更強,才能增加在給妹妹采藥過程中生存下來的機會。還記得去年冬日進山采藥,為了從一頭饑餓的“鐵爪山貓”爪下?lián)尰匾恢辍俺嚓柌荨保灰蛔ψ訏咴谘鼈?cè)留下巨大的傷口。皮肉翻卷的痛楚仿佛還在昨日,而當(dāng)時冒著生命危險搶回的赤陽草,只換回妹妹小雨三天的藥量。
小雨…蝕骨寒毒發(fā)作時那張慘白的小臉,蜷縮在破舊被褥里瑟瑟發(fā)抖的樣子,每一次細微的呻吟都像刀子剜在蘇云錚的心上。
他再次將沉鐵巖高高舉起,手臂的顫抖被強行壓制下去。汗水流進眼角,帶來一陣辛辣的刺痛,模糊了視線。世界在他眼前只剩下那沉重的石塊,和心中妹妹孱弱的身影。張狂的嘲諷?旁人的鄙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力氣,是能換取靈錢、換取藥材、保住妹妹性命的力氣!
就在這時——
一道刺目的光芒驟然撕裂了漸暗的天穹!
“那是什么?!”
驚呼聲四起,瞬間蓋過了張狂等人的哄笑。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一顆巨大到令人心悸的“流星”,拖著一條赤紅近紫、仿佛由熔巖和雷霆交織而成的光尾,以一種近乎毀滅的狂暴姿態(tài),狠狠砸向鎮(zhèn)外西邊莽莽群山的深處!那光芒太盛,將整個青石鎮(zhèn)映照得亮如白晝,連武館斑駁的墻壁、弟子們驚愕的臉孔都鍍上了一層不祥的赤紫色。光尾掃過的天空,留下久久不散的灼熱痕跡,空氣中似乎彌漫開一股淡淡的、硫磺與金屬被燒融的焦糊氣味。
劇烈的震蕩緊隨其后傳來!地面如通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擂了一下。武館院墻簌簌落下更多塵土,角落里堆放的幾塊沉鐵巖“嘩啦”滾落在地。
“我的天!掉…掉進黑風(fēng)嶺了!”有人失聲叫道,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黑風(fēng)嶺,那是青石鎮(zhèn)人談之色變的兇險之地,據(jù)說深處盤踞著連館主雷震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兇獸。
正當(dāng)武館弟子們因恐懼而混亂,驚呼聲、哭喊聲以及器物碰撞傾倒的聲音交織成一片的時侯。
“肅靜!”一聲沉喝如通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館主雷震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武館門口。他年約五旬,國字臉,虬髯如戟,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褐色短打勁裝裹著鐵塔般雄壯的身軀,站在那里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針。他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驚魂未定、亂讓一團的弟子們,最后落在那西邊天際尚未完全消散的灼熱余燼上,濃眉緊緊鎖起。
“不過是天外隕星墜落,有何大驚小怪!”雷震的聲音洪亮,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卻也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都給我繼續(xù)練!武道一途,心志不堅,如何能成器?張狂!”
“在,館主!”張狂一個激靈,立刻收起臉上的輕浮,挺直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