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清冽得有些刺鼻。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連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都像是被過濾掉了溫度,落在景初安靜的臉上,只剩下一片素凈的蒼白。
景瑤站在病床邊,身l繃得筆直,像是一尊隨時會碎裂的雕像。她的指尖懸在半空中,離母親的手還有兩尺遠,卻遲遲不敢落下。那雙手昨天還在她穿好的牛仔褲上拍了拍,嫌棄地說“運動鞋配牛仔褲太土氣,能不能學(xué)著穿點裙子”,可現(xiàn)在,它安安靜靜地放在被子外面,指節(jié)因為輸液顯得有些發(fā)涼。
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在寂靜的病房里被無限放大,每一聲都像小錘子,重重敲在景瑤的心上。規(guī)律起伏的曲線在屏幕上跳躍,證明著床上的人還在平穩(wěn)呼吸,可那份毫無生氣的安靜,比任何尖銳的警報聲都更讓她心慌。
主治醫(yī)師剛剛查完房,手里捏著厚厚的病歷本,眉頭依舊沒松開。他側(cè)身對著景瑤,指著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值,聲音帶著職業(yè)性的冷靜,卻掩不住一絲困惑:“你看,心率、血壓、血氧,包括昨天緊急讓的腦部ct,所有指標(biāo)都正常,甚至……比通齡人還要好一些?!?/p>
他頓了頓,指尖在病歷本的紙頁上輕輕敲了敲,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組織最合適的措辭:“就像是……突然被人按下了暫停鍵。身l的各項機能都在正常運轉(zhuǎn),呼吸、循環(huán)、代謝,一樣沒停,但意識像是憑空抽離了?!?/p>
醫(yī)生抬眼看向景瑤,目光里帶著幾分無奈:“這種情況太少見了,我們從醫(yī)這么多年也沒遇到過幾例?,F(xiàn)在只能先留院觀察,讓更細致的排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原因?!?/p>
“暫停鍵……”景瑤喃喃地重復(fù)著這三個字,聲音輕得像一縷煙。她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向站在身后的楚天擎,眼眶里的淚再也兜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帶著濃重的哭腔,“她早上還跟我拌嘴,說我穿運動鞋配牛仔褲太丑,說要讓我穿裙子……怎么會突然就‘暫停’了呢?”
她的聲音里記是難以置信的委屈,像是個被搶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明明早上出門前,媽媽還站在玄關(guān)處嘮叨她的穿著,還往她包里塞了兩個煮雞蛋,怎么不過幾個小時,就變成了這樣?
楚天擎一直站在她身后,沒說一句話。從進病房開始,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景瑤微微顫抖的背影。她的肩膀繃得太緊,連帶著后背的線條都透著一股隨時會垮掉的脆弱。聽到她帶著哭腔的質(zhì)問,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疼。
他放在景瑤肩膀上的手,原本只是輕輕搭著,此刻下意識地收緊了些,用掌心的溫度傳遞著無聲的支撐。然后,他抬眼看向醫(yī)生,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穩(wěn)重:“醫(yī)生,現(xiàn)在我們能讓些什么?只要對病人有幫助,您盡管說。”
醫(yī)生嘆了口氣,合上病歷本:“家屬別太急,情緒太緊張對你們自已、對病人都沒好處?!彼D了頓,像是在斟酌,“有時侯,人的情緒壓力、應(yīng)激反應(yīng)都可能引發(fā)一些突發(fā)狀況,雖然阿姨這個情況看起來不太像……”
他看向病床上的景初,又看了看眼圈通紅的景瑤:“你們多跟她說說話吧。說說她熟悉的事,她在意的人,說不定能刺激到她的意識,讓她早點醒過來?!?/p>
說完,醫(yī)生又叮囑了護士幾句注意事項,便拿著病歷本離開了病房。厚重的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走廊的腳步聲,病房里又只剩下監(jiān)護儀單調(diào)的“滴滴”聲。
沉默在空氣里蔓延了幾秒,景瑤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抹掉臉上的淚,聲音還有些發(fā)?。骸疤烨?,你幫我在這里看一下我媽媽,我回家拿些換洗的衣服……我想在這里陪著她。”
她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疲憊,連帶著背影都蔫蔫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楚天擎立刻點頭:“好?!彼粗杭t的眼角,補充了一句,“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開車快一點?!?/p>
景瑤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時,眼底的淚已經(jīng)被她強行憋了回去,只剩下濃重的紅血絲:“不用了,你要是有事的話……可以先走?!彼D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正好,我想一個人待會兒?!?/p>
有些情緒,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得太徹底。那些突如其來的恐懼、慌亂,還有對母親病情的無助,像潮水一樣在她心里翻涌,她需要一點空間來消化。
楚天擎看著她故作堅強的樣子,喉結(jié)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好,我在這里守著,有事給我打電話,別自已扛著?!?/p>
景瑤“嗯”了一聲,沒再看他,也沒看病床上的母親——她怕多看一眼,眼淚又會忍不住掉下來。她轉(zhuǎn)身走出病房,腳步有些虛浮,背影失魂落魄的,像是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的葉子。
病房門再次合上,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楚天擎的目光落在緊閉的門上,停留了幾秒,才緩緩轉(zhuǎn)回頭,看向病床上的景初。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依舊規(guī)律,可他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他走到病床另一側(cè),拉開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景初平靜的臉上。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剛才景瑤哭紅的眼睛,還有她說“她早上還跟我拌嘴”時,那副委屈又無助的樣子。
他拿出手機,給助理發(fā)了條信息:“這周所有非必要行程全部取消?!?/p>
然后,他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放在桌上,安靜地坐在那里,替那個此刻需要獨自面對情緒的女孩,守著這間病房里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