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世界上最公正也最殘忍的煉金藥劑。
它不會因為英雄的逝去而停頓片刻,也不會因為生者的悲傷而放緩腳步。
再強(qiáng)的騎士也會因為衰老而死去,再古老的巨龍也會因為歲月流逝而陷入沉眠。
但它也能撫平最深的傷口,也能磨損最堅硬的頑石。
距離戈斯在那片黎明前的森林里,燃盡自己所有生命,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一年。
三百六十個日夜交替,星辰變移。
晨光昏暗的熟悉小木屋里,此時此刻,莉莉絲猛地從她那小小的干草床上坐起,深邃的紅瞳驟縮觸動,胸膛急促地喘息著,額頭上滿是細(xì)密的冷汗。
又來了。
又是那個噩夢。
夢里,她總是站在一片被夕陽染紅的無邊無際麥田里,戈斯這個暮年騎士在對著她平靜微笑,隨即轉(zhuǎn)身離開,而自己卻只能愣在原地,眼睜睜地?zé)o力看著戈斯那個孤獨(dú)而衰老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
即便無論她再怎么追,再怎么喊,都無法拉近一絲一毫的距離,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徹底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只留下一片冰冷死寂的黑暗。
隨即,視角一轉(zhuǎn),是暴風(fēng)雨夜中萊斯特那張臨死前悔恨不安的哭泣落淚,是薇薇安臨死前那惡毒的詛咒,是自己那雙刺入心臟、又?jǐn)叵骂^顱、沾滿了溫?zé)狨r血的雙手。
這些畫面,如同附骨之疽,在每一個寂靜的夜晚,反復(fù)無情地撕扯著她的靈魂。
讓她無法安寧。
然后,在驚醒后的無邊黑暗中,那份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刺骨孤獨(dú)感,又會如潮水般涌來,讓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向身邊那片早已冰冷的空寂,去抓住溫暖。
但到頭來,她習(xí)慣性地抓住了自己的臉頰,指尖只能觸碰到一片溫?zé)岬臐駶櫋?/p>
是的,她又在無意識的噩夢中哭泣了。
眼淚總是如同那夜的暴風(fēng)雨一般,無法干涸。
“呵……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反應(yīng)過來后,莉莉絲有些自嘲無奈地笑著,不符合她這個幼小年紀(jì)應(yīng)該有的悲傷。
她記得。
碧娜那個冷臉女人曾經(jīng)用她那不帶任何感情的慣用語氣對自己說過:“時間是最好的藥劑,它能稀釋一切強(qiáng)烈的情緒,包括悔恨與悲傷。”
“更何況,你是血族,生命如此漫長,你必須去學(xué)會如何更好地忘記,不然,往后留給你的,只有無休止的痛苦。”
但是……自己,做不到。
莉莉絲小手抹走眼眶的淚水,沉默地掀開身上那件由戈斯親手縫制的羽毛大衣,起身,開始整理自己的小窩。
床上鋪著的,依舊是幾件戈斯的舊襯衣,那股混合著汗水與藥草的熟悉味道,是她在對抗所有噩夢即將到來時,唯一可以陪伴入眠的護(hù)身符。
但是她卻不敢去觸碰旁邊那張屬于戈斯的空蕩床鋪,只是每天都固執(zhí)地、小心翼翼地,將上面的鹿皮毯子鋪得平平整整,不留下一絲褶皺和灰塵,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是的,莉莉絲她總是在幻想,會不會有一天,當(dāng)她推開門時,會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年邁但固執(zhí),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床邊,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用那雙平靜的眼眸看著她,然后對自己露出一個……他回來的微笑……
莉莉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