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子灣那片望不到邊的蘆葦蕩,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
蕩子深處,遠(yuǎn)離主航道的一片淺灘上,幾叢特別高大茂密的蘆葦被壓彎、交錯(cuò)捆扎。
一條破舊廢船擱淺在此,船篷下,幾張年輕卻愁苦的臉龐,刻滿了生活的重壓。
“龍王香火……又漲了三成!”
梁八斗長長嘆了口氣,聲音里透著無力,“金河幫分明是要吸干我們的骨髓?!?/p>
“我爹昨夜咳了一宿。”
李虎嗓音低沉沙啞,“藥錢還沒著落,今早收的那點(diǎn)魚蝦,大半都填了龍王香火的窟窿……這日子,怎么過?”
他說著,眼圈泛紅。
幾人聞言,臉上浮現(xiàn)一絲凄然。
官府的苛捐雜稅早已壓彎了腰,當(dāng)?shù)氐慕鸷訋瓦€要強(qiáng)收“龍王香火”。
說是龍王香火,其實(shí)就是水燈費(fèi)。
每逢月初,幫眾便提著鐵皮燈籠沿江挨戶索要,燈籠上漆著血紅“漕”字,燈芯浸了魚油,燃起來腥臭撲鼻。
交不起的漁家,夜里船底便會(huì)被鑿出碗口大的洞,第二日江面便多一盞飄搖的‘水燈’,那是用破船板扎成的浮燈,燈下往往沉著尸首。
交了錢的,得一枚青魚鱗片,釘在門楣上,算是‘龍王庇佑’。
可誰都知道,這鱗片沾的不是神恩,而是人血。
“家里的錢都交了龍王香火,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角落里的陳慶眉頭緊鎖。
他是半月前穿越過來,這一世生在貧窮的漁民之家。
所謂的家,不過是兩條破敗漁舟首尾相系,用麻繩和爛布條草草捆扎,船縫里塞滿濕泥與葦絮。
父子二人以打漁為生,一年前父親陳武被抓去修運(yùn)河,至今杳無音信。
在這人命賤如草的亂世,一個(gè)普通家庭失了頂梁柱,無異于滅頂之災(zāi)。
母親韓氏在家織漁網(wǎng),掙些微薄的辛苦錢。
他們一家,如同高林縣城里二十多萬螻蟻般的貧民,被死死摁在爛泥潭的最底層。
這世道,難如登天!
官府的稅賦一層層刮皮剔骨,當(dāng)?shù)貛团稍儆玫蹲蛹?xì)細(xì)刮一遍骨髓。
書院膏火?那是士紳子弟的禁臠。
窮人家的孩子想識(shí)幾個(gè)字,白日砍柴夜里偷光苦讀,日啖薄粥一甌,熬上二十年,方有一線微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