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皮靴堅硬的鞋跟叩擊著冰冷的合金地板,聲音在狹窄、昏暗的廊道內(nèi)被無限放大,又撞向兩側(cè)布滿粗糲管道的墻壁,反彈回來,形成空洞而壓抑的回響??諝饫飶浡鴻C(jī)油、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金屬銹蝕混合的氣息。頭頂慘白的應(yīng)急燈間隔很遠(yuǎn)才亮一盞,光線吝嗇地灑下,勉強(qiáng)照亮腳下幾尺之地,更遠(yuǎn)處則被深不見底的幽暗吞噬。通風(fēng)管道深處傳來低沉的嗡鳴,像是這座龐大基地沉睡中的呼吸。
瑞知秋步履沉穩(wěn),目不斜視,他身形高挺,面容在光影交錯間顯得輪廓分明,卻又帶著一種刻意收斂的銳利。
然而,就在他即將拐入下一個岔口時,一個略帶沙啞、仿佛浸著煙草味的男聲,毫無征兆地從側(cè)后方一片濃重的陰影里響起,像一條冰冷的蛇,悄無聲息地纏上了他的腳踝:
“這么匆忙,趕著去給大小姐當(dāng)忠犬呢,瑞知秋?”
腳步聲戛然而止。
瑞知秋的身形沒有一絲晃動,但周身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他緩緩側(cè)過身,銳利的目光精準(zhǔn)地投向聲音來源。
在那片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角落里,倚著一個男人。
“夏葉。”瑞知秋的聲音不高,平鋪直敘,聽不出任何情緒,像念出一個冰冷的代號,“基地的規(guī)矩,禁止在核心通道吸煙。”他的視線掃過那點猩紅,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
男人的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精瘦,但骨架撐起的姿態(tài)卻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韌性。他隨意地靠在冰冷的金屬管壁上,指間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煙,暗紅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滅滅,映亮了他半張臉——下頜線條清晰,嘴角噙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藏在煙霧之后,晦暗不明。他穿著和陳家勢力其他人一樣的制式作戰(zhàn)服,但領(lǐng)口隨意地敞開著,袖口也卷到了小臂,帶著一種刻意的、不合時宜的松弛感。
夏葉嗤笑一聲,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在慘白的光線下扭曲、消散?!耙?guī)矩?”他拖長了調(diào)子,帶著點玩味的嘲弄,“規(guī)矩是給守規(guī)矩的人定的。比如你,瑞知秋。大小姐身邊最忠誠的影子,永遠(yuǎn)一絲不茍,永遠(yuǎn)……完美執(zhí)行?!彼桃饧又亓恕爸艺\”和“完美”兩個詞,舌尖仿佛在品嘗著某種別樣的滋味。
“職責(zé)所在?!比鹬锏幕卮鸷啙嵵翗O,目光卻未曾離開夏葉的眼睛,試圖穿透那層煙霧,看清里面的真實意圖。他能感覺到對方話語里裹著的刺,一種并非純粹敵意、卻也絕非善意的試探。
“職責(zé)?”夏葉向前踱了一步,走出了大半陰影,那張帶著點玩世不恭、眼底卻藏著深沉的臉完全暴露在燈光下。他上下打量著瑞知秋,像在評估一件精密的武器。
“是啊,職責(zé)。為大小姐掃清障礙,處理‘麻煩’,無論那麻煩是什么人,什么事……甚至,”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暗示,“包括處理掉不該存在的‘證據(jù)’,對嗎?霍三少那事兒……嘖嘖,手腳真干凈,不愧是大小姐最鋒利的刀。”
空氣驟然緊繃。瑞知秋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粞?,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打破了表面的平靜。夏葉知道什么?他是在試探,還是……威脅?瑞知秋臉上的肌肉紋絲未動,但背在身后的手,指節(jié)已經(jīng)悄然繃緊。廊道深處似乎有氣流微微擾動,頭頂?shù)膽?yīng)急燈閃爍了一下,投下更深的陰影。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比鹬锏穆曇粢琅f平穩(wěn),卻像淬了冰的鋼,“霍三少意外身亡,是軍方的調(diào)查結(jié)論。任何無端揣測,都是對大小姐的污蔑。”他向前邁了半步,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夏葉,注意你的言辭。有些話,說出來,就收不回去了?!?/p>
夏葉迎著他迫人的視線,非但沒有退縮,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他掐滅了煙蒂,火星在指間瞬間熄滅,只留下一縷嗆人的青煙。“污蔑?呵……”他搖搖頭,像是在惋惜瑞知秋的“固執(zhí)”,“我只是好奇,瑞知秋。你這條忠犬,有沒有那么一刻,會停下來聞聞自己爪子上沾的血腥味?或者……抬頭看看,你為之撕咬一切的主人,她前行的方向,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想的那般……純粹?”
他向前傾了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耳語,卻字字清晰,帶著冰冷的穿透力:“大少爺回來了,帶著剿滅zousi網(wǎng)的軍令??晌覀兡_下這片基地,這龐大的陳家……真的就那么清白嗎?大小姐一邊護(hù)著他,一邊……又在護(hù)著什么?瑞知秋,你確定你聞到的,是忠誠的芬芳,還是……腐爛的甜腥?”他的眼神銳利如錐,緊緊鎖住瑞知秋,“別太投入當(dāng)一條狗了,兄弟。有時候,忠心也會讓人變成瞎子,聾子……甚至,幫兇?!?/p>
“別忘了,我們是被誰送到大小姐身邊的?!?/p>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通風(fēng)管道的嗡鳴固執(zhí)地響著。瑞知秋的眼神深不見底,像暴風(fēng)雨前的深海,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暗流洶涌。夏葉的話,像一把鈍刀子,精準(zhǔn)地撬動著他信念的基石。他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反駁,只是用一種近乎凍結(jié)的目光,長久地審視著眼前這個同僚。
“大小姐的意志,即是我的方向?!绷季?,瑞知秋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淬煉過的鋼鐵,“不需要質(zhì)疑,也不需要解釋。至于你,夏葉……”他微微瞇起眼,警告的意味如同實質(zhì)的冰棱,“管好你自己的事。好奇心太重,容易惹禍上身。尤其是在這種時候?!?/p>
他不再給夏葉任何開口的機(jī)會,猛地轉(zhuǎn)身,皮靴再次踏響冰冷的地板。
噠,噠,噠——
腳步聲重新響起,比之前更快,更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迅速消失在廊道拐角的黑暗中。
作為陳芊芊最貼身的影子,他早已習(xí)慣行走在光線之外,習(xí)慣這滲透骨髓的孤寂與警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清除任何可能威脅到大小姐的塵埃,無論那塵埃來自何方,他正執(zhí)行著大小姐一項新的密令,方向明確,心無旁騖。
夏葉站在原地,看著瑞知秋消失的方向,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了。他重新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表情。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頑固的石頭……或者,被洗腦的瘋子?陳芊芊啊陳芊芊……你養(yǎng)的,到底是忠犬,還是……另一把隨時可能反噬的刀?”
他吐出煙圈,目光投向廊道深處那片吞噬了瑞知秋的黑暗,眼神復(fù)雜難辨,最終只剩下一點冰冷的憂慮。
“但愿……別讓這瘋病,傳染得太深?!?/p>
這聲低語,像一片羽毛,悄然落入基地冰冷的空氣里,瞬間被嗡鳴吞噬,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