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口的風(fēng),總裹著揮之不去的鐵銹、腐爛菜葉和廉價煤煙混合的濁氣。
樺棱國地圖上找不到這個地名,它是被遺忘的角落,蜷縮在帝國龐大身軀的褶皺里。
望安福利院在縣城的邊緣,斑駁的墻皮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底下灰敗的磚石。
雨季一來,霉斑就在墻角、天花板瘋狂滋長蔓延,空氣里浮動著一種陳年塵埃和濕木頭漚爛的沉悶氣味。
和連溪就誕生在這里,被遺棄在福利院銹跡斑駁的鐵門外。
是院長阿姨粗糙卻溫暖的手掌,接住了他。
她熬煮的稀粥里米粒少得可憐,卻總努力撒進(jìn)幾顆珍貴的糖粒;她把別人捐贈的半舊但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仔細(xì)地套在他身上,拍平褶皺,笑著說:“我們小溪,多俊?!?/p>
“要做個好孩子,連溪,”她常把他摟在懷里,聲音堅定,“哪怕別人壞,我們也不能壞。幫人,心里才踏實,才暖。”
他用力點頭,把這幾個字刻進(jìn)了骨頭里。
即使被福利院里那些年長暴躁的孩子搶走碗里僅有的肉星,或是被推搡在泥濘的院子里,他也只是默默爬起來,抹掉臉上的泥水,努力擠出笑容。
院長阿姨說得對,比起那些睡在街角橋洞,翻撿餿水桶的孩子,他已經(jīng)很幸福了。
他像洲口稀薄陽光里頑強(qiáng)鉆出石縫的一星苔蘚,微弱,卻固執(zhí)地生長著。
社區(qū)小學(xué)的教室像是巨大的冰窖,老師們麻木的眼神掠過他們這群“福利院來的”,像是掠過墻角積年的灰塵。
知識?
那是為權(quán)貴子弟準(zhǔn)備的登天梯,不是給他們這些注定在泥濘里打滾的賤民的。
和連溪不在乎那些目光。
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寶藏——學(xué)校角落廢棄的小圖書館。
幾個搖搖晃晃的木書柜,塞滿了蒙塵的書籍,那是多年前一位流放至此的老教授留下的遺物。
那些被遺棄的文字成了他的骨血。
從《基礎(chǔ)算學(xué)》到《帝國地理志》,從《植物圖譜》到艱深的《社會契約論》
陽光透過破窗,在積塵的地板上投下移動的光斑,塵埃在光柱里飛舞。
他就坐在那光柱邊緣,背靠著冰冷的書柜,一頁一頁,翻過那些泛黃脆弱的紙張,指尖沾染墨跡和灰塵。
外面的吵鬧、老師的呵斥、同學(xué)的嘲笑,都被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隔絕。
那幾柜子書,被他一點點啃噬殆盡,知識的星火在他眼底深處悄然點亮。
初中的最后一個春天,院長阿姨像一盞熬干了油的燈,熄滅了。
洲口再無留戀。
命運的轉(zhuǎn)機(jī)以一種近乎施舍的姿態(tài)降臨——圣安蒂斯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像一片鍍金的羽毛,飄落在這個塵埃滿身的少年面前。
那是權(quán)貴子弟的搖籃,也是極少幾個向平民天才敞開一絲縫隙的殿堂。
帝都的空氣是陌生的味道,沒有洲口的濁重,卻帶著另一種無形的、更令人窒息的重量。
圣安蒂斯開學(xué)典禮的禮堂,恢弘得令人目眩神迷。穹頂高遠(yuǎn),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璀璨,空氣里浮動著昂貴香水、嶄新制服布料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