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瀝青與白墻（第2頁）

“……關(guān)于核心區(qū)域的建筑保留問題，我認為應該采用‘修舊如舊’的原則，保留原有結(jié)構(gòu)，只讓加固和內(nèi)部改造?！碧K硯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走神。

沈硯舟抬眼，正好對上蘇硯的目光。對方的視線落在他手機屏幕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然后移開，繼續(xù)說：“這片老街區(qū)的價值在于歷史肌理，不是推倒重來建高樓?！?/p>

“蘇設計師說得有道理?！睆埵妩c頭，“不過成本可能會超支……”

“成本可以控制在預算內(nèi)，我看過材料報價，有三家供應商的價格虛高，換成本地廠商的話，能省出百分之十五?！碧K硯說著，翻開面前的文件夾，抽出一張紙推到李姐面前，“這是我整理的替代方案?！?/p>

李姐愣了一下，拿起紙看了看，驚訝地抬頭：“蘇老師……你什么時侯讓的這個？”

“昨晚?！碧K硯淡淡地說，“看了下之前的報價單，覺得不太合理?！?/p>

會議室里安靜了幾秒。沈硯舟看著他——這人昨晚沒睡覺？眼下淡淡的青黑藏在鏡片后，不太明顯，但仔細看能發(fā)現(xiàn)。他忽然覺得有點意思，這人是工作狂嗎？還是……故意在他這個“空降兵”面前表現(xiàn)？

“我覺得沒必要這么麻煩吧?！彼鋈婚_口，聲音懶洋洋的，“反正最后都是要拆的，早拆晚拆不一樣？省那點錢，還不夠我加一箱油的。”

這話一出，會議室里的氣氛瞬間凝固了。張叔的臉色有點尷尬，李姐低下頭假裝看文件，王隊皺起了眉頭。

蘇硯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這次沒再移開。鏡片后的眼睛很靜，像深潭，看不出情緒，但沈硯舟莫名覺得那目光里帶著刺。

“沈先生。”蘇硯的聲音比剛才冷了幾分，“這里的每一棟樓，都住過幾代人。對他們來說，不是‘麻煩’，是家。”

“家？”沈硯舟嗤笑一聲，身l前傾，椅子腿落回地面，發(fā)出“咚”的一聲，“等拆了蓋成新樓，他們住得更舒服，不是更好？”

“舒服不等于歸屬感?！碧K硯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節(jié)奏不快，卻像是敲在人心上，“沈先生可能沒住過老房子，不知道夏天傍晚在巷口乘涼，聽街坊鄰居聊天是什么感覺；不知道下雨時，屋檐下的雨簾連成一片，孩子們在下面踩水是什么聲音?！?/p>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沈硯舟的反駁卡在了喉嚨里。他確實沒住過老房子，從小在幾百平的別墅里長大，家里安靜得能聽到自已的呼吸聲，哪里有什么“街坊鄰居”。

“這些東西，拆了就沒了?！碧K硯看著他，眼神里終于有了點情緒，是失望，還是別的什么？“沈先生是投資方代表，關(guān)心成本可以理解，但希望你至少……尊重一下這里的歷史，和住在這里的人?！?/p>

沈硯舟看著他，忽然覺得這人有點可笑。裝什么清高？不就是個拿工資畫圖的嗎？跟他談“尊重”？

他扯了扯嘴角，想再說點什么，張叔趕緊打圓場：“哎呀，小沈總也是剛接觸項目，不太了解情況。蘇設計師別往心里去，咱們繼續(xù)開會，繼續(xù)開會……”

接下來的會議，沈硯舟沒再說話，卻也沒再看手機。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蘇硯身上。

那人專注地看著圖紙，偶爾和王隊討論幾句施工細節(jié)，聲音平靜，仿佛剛才的爭執(zhí)從未發(fā)生。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睫毛很長，在鏡片后投下一小片陰影。他握筆的姿勢很穩(wěn)，指尖因為用力，指節(jié)微微泛白。

沈硯舟忽然覺得，這人好像……不是在裝。他是真的在意這些老房子，在意那些他不懂的“歸屬感”。

會議結(jié)束后，大家陸續(xù)離開，張叔拉著沈硯舟說項目細節(jié)，蘇硯收拾好文件，沒再看他一眼，徑直走出了會議室。

沈硯舟的目光追著他的背影，看著他走出小樓，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灰色舊轎車。那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和他的跑車并排停著，像兩個世界的縮影。

蘇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發(fā)動車子前，他似乎側(cè)頭看了一眼這邊，隔著車窗和距離，沈硯舟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沈總？小沈總？”張叔的聲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

“?。俊彼剡^神，“怎么了？”

“我是說，下午要不要去工地看看？讓王隊帶你熟悉下情況。”

“不去了?！彼麛[擺手，重新戴上墨鏡，遮住眼底的情緒，“我還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