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先生說什么,謝玄是極少反駁。
阿磐記得從前唯一一次謝玄說了狠話,說先生老了,該回大梁歇歇了,就把崔老先生氣得口吐白沫,險些中風。
便是這時候,急赤白臉地勸誡,也不見謝玄動怒生惱。
只是要說一句,“挽兒太小了,經(jīng)不住車馬勞頓,再等一等吧?!?/p>
崔老先生便重重地嘆,也重重地跺腳,臨走時總要說上一句,“主君吶,莫要去走別人的老路?。 ?/p>
這又開始生分地叫“主君”了。
這老路說的是夏桀的老路,是妖姬禍國覆了天下的老路,阿磐豈能不知呢?
這樣的對話有過多次了,卻并不見謝玄動身。
只是不經(jīng)意間,會見他立在窗前,朝著晉陽的方向望去。
阿磐心思敏感,什么都看在眼里,也什么都懂。
謝玄不催,她卻主動提了起來。
哄睡了謝挽,謝硯還賴著不肯走,阿磐問起了謝玄來,“你是從什么時候到了老先生門下呢?”
那人溫聲說話,“晉國被毀宗滅祀的那一日?!?/p>
他愿意與她披襟解帶,推心置腹,娓娓道來那些充斥著殺戮和死亡的前朝舊事,“是先生把我從晉宮的尸山血海里帶出來,他養(yǎng)我,教我,是先生,也算是半個父親了?!?/p>
因此待崔老先生是尊他,敬重他,是當成了自己的父輩。
他狀若無意地說出來,看起來稀松平常,可這話有多沉重,她怎么會不懂得呢?
這些事過早地壓在他心里,一壓就是這許多年。
謝氏的宗廟王陵都在趙地,他們又何嘗不想親自前去告祭祖宗。
說到底,說到底是被她們母子拖住了腳。
每每念及,常覺不安。
太行的風順著窗子吹了進來,她抬眉沖謝玄笑,“我想去晉陽?!?/p>
那人有幾分訝然,“去干什么?”
她聲音不高,然十分堅定,她說,“去看你打下來的天下。”
那人頓了良久,良久后才道,“你才出月子?!?/p>
是啊,她才出月子,身子發(fā)虛,也并沒有好全。
然她仰起頭來,不容那人再有絲毫的質(zhì)疑,“我好了,沒有事?!?/p>
她抱著謝挽,抬頭沖著謝挽的父親笑。
“也帶孩子們?nèi)ィ嬖V他們,那里曾是他們祖父世代傳承的地方,那里曾遭到叛變,屠殺,宮城內(nèi)外都淌滿了血,但那里如今是他們父親打下來的疆土,以后,也將是他們的天下?!?/p>
那人垂眸望她的時候,眸光是說不上來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