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偷偷去瞧謝玄的臉色,見那人眉峰輕蹙,這一蹙,便使那遠山黛峰般的長眉愈發(fā)生起了鮮活的形狀。
還不等他再斥一聲,周子胥已伸過手來捂住了關伯昭的嘴,便見關伯昭疾疾掩了車門,灰溜溜地把腦袋縮了回去,這一道也再不敢進來。
外頭的人打馬起步,王青蓋車轱轆轱轆地走著,車身厚重,走得十分安穩(wěn),連點兒晃動都沒有。
車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謝玄道,“臉白得像個鬼,吃吧。”
阿磐心口一燙。
適才還蹙了眉頭的人,與她說話時已然舒眉展眼了。
謝玄是好,可哪有大人不吃,要個舞姬先吃的道理。阿磐從小寄人籬下,雖養(yǎng)父母從也不曾苛待她,但看人眉眼的本領還是有一些的。
王父是連魏王都要行揖作拜的人,他能有這份心已是極其難得,再要不懂觀貌察色,那便是不識禮數(shù),不知好歹了。
心里這樣想著,人已經(jīng)把粥菜推到了那人身前,“奴還不餓,大人先吃,大人吃剩了奴再吃?!?/p>
那人大抵覺得是一樣的道理,并不推辭,果真飲了半碗青菜粥,吃了幾口馬肉,進完又飲了清茶盥漱。
那尊極貴極的人,即便在行軍途中也好似端坐于王城高門之上,舉手投足間,是天生的雍容雅步。
他要飲粥,阿磐便侍奉他飲粥。
他要吃肉,阿磐便侍奉他吃馬肉。
他要盥漱,阿磐便侍奉他盥漱。
乖乖巧巧的,十分伶俐,總得叫謝玄知道,她可不是個無用的廢物??傆幸蝗眨兄x玄再離不開她才好。
那人盥漱后也不再問話,只闔上了眸子。大抵是連日來累壞了,便就端坐輿中小憩了起來。
阿磐嘗了一口趙國的馬肉,因是戰(zhàn)馬,吃起來肉質(zhì)粗硬,還帶著些許澀氣。
飲了余下的小半碗青菜粥,又學著那人的樣子飲了幾口清茶,那青銅碗捧在掌心沉甸甸的,遲遲也沒有放下來。
阿磐想,這是魏王父用過的碗。
她吃著魏王父的糧,坐著魏王父的車,睡著魏王父的榻,就不該再謀魏王父的命了啊。
這才不辜負謝玄的去而復返。
輕輕放下青銅碗,阿磐再不去驚擾他。
王青蓋車穩(wěn)穩(wěn)地往前走著,鮫紗帷幔輕輕拂在臉上,拂得人心頭一松,酥酥癢癢的。
中山與魏國打了三年,這三年她與云姜顛沛流離,極少有眼下這般松快的時候。
短案對面那金昭玉粹的人仍一手支頭,閉目小憩,阿磐忍不住偷偷去瞧他的臉。
那真是一幅世間鮮有的好顏色??!
那真是一張如冠玉般的臉龐呀。
適才上車時那看起來有些蒼白得不似尋常的臉,如今在打進來的日光里泛著一層金粉,削去了幾分居高臨下的鋒芒,也掩去了他上位者的壓迫與威懾。
夜里不敢看的,如今索性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