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川沉默了下來。小屋里只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和姜懷玉輕輕攪動湯藥的聲音。良久,易子川才重新抬頭,眼中已是一片決斷的寒冰:“秦蒼,立刻給我母妃送一封密信。既然有人敢截胡李府,那就讓母妃動用王府的力量,找到這家商行的根底。以本王的名義,讓母妃出手,徹底弄垮它!要快,要狠!”
一直靠在門框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全神貫注聽著的姜懷玉,此刻終于忍不住抬眼看向易子川,語氣帶著一絲玩味和提醒:“王爺,您這招釜底抽薪是夠狠??蛇@么一來,您這尊大佛,可就要被推到汴京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了,不怕打草驚蛇?”
“本王不可能永遠躲在暗處當影子。”易子川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蟄伏是為了致命一擊。等母妃那邊的手腳動得差不多了,我們這里對杭州府的‘摸底’,也該收網了,到時候,正該去杭州知府衙門里,‘好好’坐一坐?!?/p>
姜懷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反駁,而是轉向還杵在門口的秦蒼,沒好氣地催促道:“愣著做什么?王爺的話沒聽清?還不快去辦!杵在這兒能幫王爺喝藥嗎?”
秦蒼如夢初醒,連忙應了一聲“是!”,再次抱拳,轉身迅速推門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外。
姜懷玉這才端著那碗溫熱的湯藥,走到易子川面前,遞了過去。他眉宇間帶著一絲長途奔波的倦怠,看著易子川蒼白的臉色,語氣帶著慣有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嘖,我這一路緊趕慢趕從汴京過來,路上還琢磨著,以你這身子骨硬闖這龍?zhí)痘⒀?,說不定能直接交代在這兒,倒也省得我以后總替你操心。誰承想,你倒好端端地坐在這兒發(fā)號施令,活得還挺精神?!彼惨粑⑽⑸蠐P,帶著點調侃的意味。
易子川接過藥碗,看著碗里深褐色的藥汁,微微揚眉,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可真是不好意思,讓姜神醫(yī)失望了,看來閻王爺暫時還不想收我?!?/p>
姜懷玉順勢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態(tài)放松,目光卻銳利地看向易子川:“我離開汴京時,風聲就不對了,六部衙門里那些嗅覺靈敏的家伙,早就知道您這位王爺悄悄來了江南,張家在江南盤踞多年,若真與京中某些人有所勾連,恐怕也早已知曉是誰在找他們麻煩。如今無非是王爺您藏得深,他們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罷了?!?/p>
“所以,我派了一隊人馬去了太平縣?!币鬃哟ㄆ届o地說道,眉頭微蹙,將碗中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太平縣?”姜懷玉一愣,臉上露出困惑,“你派替身去宋大人遇害之地?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正是此意?!币鬃哟ǚ畔驴胀耄讣廨p輕摩挲著碗沿,“他們認定我來江南,首要目的必定是徹查宋大人遇害及賑災銀失蹤的大案。宋大人死在太平縣,他們自然會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那里,我派一隊人馬,大張旗鼓地去太平縣‘查案’,正好遂了他們的愿?!彼壑虚W過一絲精光,“等他們發(fā)現(xiàn)那隊人馬里沒有真正的我,再想回頭在杭州府布置時,這杭州城里藏著的臟污勾當,也差不多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了?!?/p>
“可你此行的根本目的,不就是為了查清宋大人的案子嗎?”姜懷玉一針見血地指出,語氣帶著一絲不解和擔憂,“如今卻被杭州府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破事絆住了手腳。張家再大,比起宋大人的案子,終究是癬疥之疾吧?”
“癬疥之疾?”易子川忍不住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卻毫無暖意,“我原本也以為杭州府與太平縣的案子并無直接關聯(lián),不過是順手清理些地方蛀蟲,可如今看來,事情遠沒有我們最初想的那么簡單!”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墻,望向杭州府衙的方向,“宋大人身為巡撫,奉旨押解賑災白銀南下,第一站,他必定要先到杭州府!杭州府是江南重鎮(zhèn),更是通往受災州縣的樞紐,若杭州府不開城門,不配合交接,他一個巡撫,如何能順利進入更偏遠的太平縣?”
姜懷玉起初還想反駁,話到嘴邊卻猛地頓住,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他倏然抬眼,緊緊盯著易子川挺直的背影,聲音里帶著震驚:“你是說……宋大人之死,杭州知府也有份?至少……是知情不報?”
“就算是沒有瓜葛,他多半也知道這里頭的那里藏了些什么,知情不報便是同謀,不管他知道還是不知道,這件事情他都脫不了干系,而且如今更加涉及到有人在江南屯私兵,涉及謀反,整個江南從上到下一個都跑不了?!币鬃哟ɡ渎曊f道。
姜懷玉被這斬釘截鐵的話語震得沉默良久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從上到下那得牽連多少人?謀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王爺,您這把火一旦徹底燒起來,整個江南官場怕是要被連根拔起,血流成河,到時候,只怕杭州府的刑場,都堆不下那累累的尸首了?!?/p>
易子川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
姜懷玉卻并不在乎,他接著說道:“也不知道這其中會有多少無辜得人,易子川,你可曾想過?”
“但凡涉及此案的人,沒有無辜的?!币鬃哟ɡ渎曊f道,“哪怕是下人,也曾收受這些人的不義之財,更別說他們家中的兒女,收受不義之財,他們總該知道早晚要吐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