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絕路中想,阿磐,人間有這么多的事,這么多的事你沒有一樣做得了主。這樣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
唯有這一樣,唯有你自己的身子,你該做得了主。
那便為自己做一回主吧。
要么死,要么出去,出去為自己做主,出去要堂堂正正地活著。
拂起袍袖。
拆開帛帶。
露出左臂那道長長的傷口來。
這傷口是宗廟的鹿角燭臺所致,當(dāng)日燭臺的銅銹曾深深地劃進(jìn)她的小臂深處,她早知道。
銅銹能致金瘡痙,她也知道啊。
在山門什么醫(yī)理沒有學(xué)過幾分,怎會不知道呢,因而一回宮便屏退眾人,立刻與趙媼清洗了傷口。
也許清理得沒有那么干凈,這數(shù)日夜里曾低低地發(fā)過幾回?zé)?,但到底快要好了,幾乎已?jīng)過了癰腫瘡毒的時候,不必再害上要命的金瘡痙了。
因此南平送藥那日,說些什么“打入冷宮”“沒了母親”的鬼話,她心中有數(shù),因而由她嘲笑譏諷,不必動聲色。
也許再過上幾日,就能皮肉愈合,就要大好了。
可此刻。
終究要為自己做一次主,終究要以身為子,跳進(jìn)這棋盤中破了這個死局。
因而沒什么要猶疑的,因而就拂起袍袖,拆開帛帶,把那道長長的傷口完完整整地暴露于這潑天的大雨中了。
這數(shù)日來,她總在夜里推窗接水,謝韶見慣了,從來是不屑來管的。
總之接點(diǎn)兒雨水能干什么呢,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
雨下得真大啊,冰涼涼地打在傷處,打得可真疼啊。
這傷處的皮肉還不曾長到一處呢,又被這豆大的雨砸得皮開肉綻。
孩子在殿里虛弱地哭,虛弱得呻吟著,微微弱弱的,在這噼里啪啦的雨聲里幾乎要聽不清楚。
阿磐就那么聽著這微弱的哭聲迎著凄風(fēng)苦雨立著,閉上眼睛,也就分不清那流了滿臉的到底是雨,還是眼淚了。
她想,人到底為什么要活著呢。
人活著,為什么總有這么多的不忍,總有這么多的難處,這么多的苦,這么多的無解啊。
可也該高興啊。
能在這死局中為自己和一個絕路中的孩子做一回主,是該高興啊。
雨勢仍舊很大,傷處疼得人忍不住地打顫發(fā)抖。
掩了窗子,她在疼痛中撥開珠簾,朝著殿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