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人墨色的瞳孔中看見自己在搖頭。
她望著那人的雙眼,望著那人的時候,一雙眸子從清晰到模糊,從霧氣迷漫到水光破碎,就在這片破碎的水光里,她聽見自己呢喃說話,“我不知道?!?/p>
那人眸色黯然,“阿磐,你應過我,要坦誠相待?!?/p>
她知要坦誠,她不忍使他的華發(fā)再添上一根,不忍使他眉心的紋路再深上一分,不愿,可也不能啊。
她的坦誠會造就血流成河,伏尸百萬。
阿磐憮然望著面前的人,“我只知道是姐姐的孩子,姐姐死了,我得把她的孩子好好養(yǎng)大啊。”
那人怔然問,“那樣的人,你不恨她?”
她對云姜有過恨嗎,當時是有的,而今過去許久,前行的路又添了許多新人,故此故人也就在心里慢慢地淡忘了。
她在那人怔然的眸光里回道,“云家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啊?!?/p>
那人聞言定定,淡淡點頭,“阿硯本該今日與我一同與諸王宴飲,可惜走了。”
繼而笑了一聲,笑得聲腔破碎,“而今想來,是天意如此啊。”
阿磐怔然問道,“什么天意?”
那人微瞇著眸子,神色不定,“既執(zhí)意留他,不如,就立阿密為儲,上承宗廟,下?lián)崂柙欣^這晉國的疆土,可好?”
阿磐心里轟然一塌,腦中一時一片空白,為了驗證阿密的身世,他竟出此下策,竟動了這樣的心思嗎?
非她貪戀權力,這是誰不能觸碰的底線。
留謝密是要保全他的性命,晉國的江山是謝氏的,她為謝玄守著,也為謝硯守著,她心里永遠都有一根弦,那就是中山蕭氏永不能染指謝氏的疆土。
滿腹悵然,百般的滋味都在心頭,一重重地壓下來,壓得人不堪重負。
但抬起頭時眸光堅決,不肯退讓,“沒有這樣的先例,自周以來,唯有嫡長子承祀宗廟才會守得天下清平,阿硯即便不是嫡子,也是長子,阿密是弟弟,只求養(yǎng)在我身邊,與挽兒作伴,只做個尋常的孩子?!?/p>
那人定定地垂眸看她,好看的薄唇也許在笑,也許沒有笑,“是嗎?”
半晌過去,卻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再不知他想些什么了,不知究竟有沒有打消這個念頭。
這夜月色如水,卻分外難熬。
每每殿門響起的時候,總是叫人心驚肉跳。
這變故橫生的關頭,進殿稟報的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這夜進殿之后,大明臺的殿門又開闔了兩次。
第一次開門時,是謝允進了殿。
謝允進殿時垂頭,一貫的目不斜視,有意放輕的腳步就在簾外停了下來,人也是一貫恭敬有禮地稟,“主君,魏太后歿了?!?/p>
那人笑嘆,“歿了啊?!?/p>
簾外的人拱手低聲回道,“是,原要留半條命為祖輩守陵,可惜不爭氣,抬回去沒多久,就斷了氣了?!?/p>
那人又笑,一雙鳳目似望著她,卻又似在透過她看旁人,看簾外,看一個流連此處不肯走的魂,好一會兒問,“那個小的,還有氣兒嗎?”
簾外的人回道,“還有,灌了湯藥,不許他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