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了手,那是一雙能生殺予奪的手啊。
此刻,那微涼的指腹還帶著張弓拉箭的余熱,竟輕拭起了她的眼淚。
那雙冷艷凌厲的鳳目,原本如化不開的濃墨,可眸光落來的時候,卻是溫軟的。
眸光溫軟,聲腔亦是十分柔和,他有一聲刻意壓制回去的嘆,壓制回去依舊被她聽了個清楚。
他說,“眼睛都哭腫了?!?/p>
一顆心已經(jīng)落了地,然而在這樣不求回報的溫柔里愈發(fā)止不住眼淚,心頭鼻尖,真是酸酸的,心酸得了無盡頭啊。
你知道魏王父的聲音一向低沉寬厚泛著磁,這樣的聲音不管在朝堂還是軍中,都最有力拔山兮的氣勢。
因而當這樣的嗓音用來小心翼翼地說出最溫柔的話的時候,實在叫人,婉轉(zhuǎn)成嘆,無可奈何。
她垂眸不敢看那雙含情卻又凝重的眼睛,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分辨那里頭到底有幾分疼惜,幾分不忍,幾分黯然。
一手攬住謝硯,一手去抓謝玄的衣袍,那顆于這一夜哭得昏沉的頭顱忍不住靠于那人的胸膛,從心口迸出來一聲長嘆,“大人”
大人。
她的大人。
那人的衣袍初時浸透了夜色的涼,因了她的投靠,不久就漸漸生了暖。
她聽見那人的心跳如從前一樣強勁有力,那人的掌心在她后顱輕撫,“進屋,哄哄孩子吧?!?/p>
是,是該進屋,是該好好地哄哄他們的孩子了。
趙媼連忙上前攙她,在這冰涼的木廊上跪坐久了,一雙腿已不知何時發(fā)了麻。
恍恍惚惚地進了屋,屋里就好了嗎,屋里不也堆滿了許多趙女的尸骨嗎?
南平公主還沒有醒,宜公主早又昏死了過去。
司馬敦引她們母子去了隔壁客舍,引她去哪兒,她便去哪兒,這驛站如今安全,去哪兒都沒什么要緊的。
孩子驚魂不定,小臉滿滿都是淚,也都哭得通紅。
趙媼引她喂奶,孩子吃了奶,總算不再哭,也總算安頓了下來。
只是時不時仍舊抽抽搭搭,委屈巴巴的。
趙媼為她們母子裹了厚厚的衾被,一個人在一旁嘆氣抹眼淚,“唉,真想回大梁啊唉,嬤嬤想明白了,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說到底,還是大梁好啊”
是啊,各人有各人想回的地方。
有的人想回大梁,有的人想回晉陽,有的人想回靈壽,但不管想回哪里,總是有個歸處。
有歸處就比沒歸處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