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了,那漆黑的眼瞳似化不開的濃墨,那好看的薄唇輕啟,溫和地低笑一句,“好,沒有鬼。”
他怎么能信她的鬼話呢?
一顆心滿滿的全都是負(fù)疚,就好像上著沉重的枷鎖,背著險峻的高山。這山啊,鎖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也迫得她走不動道。
腦中一遍遍地響起蕭延年的話,“永不對魏人動情”,也一遍遍地響起那句“罪臣之女,你的罪永遠都贖不完?!?/p>
罪,這輩子大抵是贖不完了。
情呢?
情早就動了。
她總在想,懷王三年的那個冬天,若是從也不曾上過蕭延年的馬車,那該多好啊。再往前想,但若那個平明謝玄多說上一句話,話也不必多,就兩個字“留她”,那該多好啊。
那謝玄就不必北上尋人,南宮衛(wèi)氏也仍能安身樂業(yè),這世上就不會再有,竟也拂起袍袖,親自為她擦臉,也親自為她上藥。
他還軟語溫言地勸慰,“不哭了?!?/p>
愈是如此勸慰,阿磐的眼淚愈是泛濫成災(zāi)。
她想,他怎能,他怎能如此溫柔啊。
但凡他是個兇神惡煞磨牙吮血的閻羅,她也不必問心有愧,不必反躬自責(zé)。
阿磐在支離破碎的水光里仰頭沖他笑,這一笑,又扯得額際傷口生疼,疼得她黛眉微蹙,咬牙低嘶,“大人”
那人幾不可察地輕嘆一聲,“先生是嚴(yán)師,下手沒有輕重,孤小時候,也受過他不少打?!?/p>
真難想象,似這樣一個位高權(quán)重,就連魏王都得折腰喚一聲“王父”的人,幼時竟也挨過先生責(zé)打。
他不是千機門密卷里那冷冰冰的小篆寫下的“魏王父”,他不是那遙遠又陌生的三個字。
他是一個人。
他幼時挨過打,他會疼,會嘆,會克制,他非強硬如青銅,他深受寒疾所擾,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如今貴極人臣,宰割天下,可在自己的先生面前亦是謙卑有禮,亦是一個恭默守靜的人。
你想,這樣一個尊師重道的人,他又能壞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