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左手游廊時,廊下的石缸里養(yǎng)著錦鯉,尾鰭掃過水面,漾出圈圈漣漪,將廊柱上的雕花映得碎碎的。
林疏玥數(shù)著路過的廊柱,每根柱子上都刻著細密的花紋,侍衛(wèi)說那是陛下命令太子年幼時親手刻的《論語》章句,筆鋒間藏著少年人的認真。
她忽然想起顧晏辭伏案讀書時的樣子,墨發(fā)垂在額前,遮住眉峰的銳氣,指尖翻過書頁的聲響像春蠶啃食桑葉,沙沙,沙沙,在寂靜的書房里織成一張溫柔的網(wǎng)。
書房的門是梨花木讓的,推開時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像時光在低語。
顧晏辭正坐在案前替陛下批閱奏折,藏青常服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點墨漬,像是不小心濺上的星子。
見她進來,他放下朱筆,眼底的疲憊瞬間被關(guān)切取代,那關(guān)切像溫水漫過腳背,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臉色怎么這么差?”
林疏玥剛要說話,就被他拽到鏡前。黃銅鏡面打磨得光滑,映出她紅腫的臉頰,嘴角的血痂雖已擦去,卻留下淡淡的青痕,像片褪不去的陰翳。
顧晏辭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溫度比晨露暖些,帶著龍涎香的清冽:“蘇氏打的?”
她點點頭,忽然想起袖中的傷,剛要遮掩,就被他拉住手腕。
扯開袖口時,昨夜被假山石劃破的傷口赫然在目,皮肉外翻著,沾著的血痂與布料粘在一起,像幅猙獰的畫。
顧晏辭的眉頭瞬間蹙起,轉(zhuǎn)身從博古架上取下傷藥,動作輕柔得像在擺弄易碎的瓷器,他用銀簽挑開藥膏時,連呼吸都放輕了,仿佛怕驚擾了傷口的愈合。
“昨夜去拿了妝奩匣?”他用銀簽挑開藥膏,薄荷的清涼混著龍涎香漫開來,驅(qū)散了些許血腥氣。
林疏玥將螺鈿盒和賬冊遞過去:“找到了這個,還有母親的信。只是……”
她咬了咬下唇,唇齒間嘗到淡淡的血腥味,聲音帶著難掩的急切,“父親已經(jīng)應(yīng)下靖王,五個月后,便要將我嫁入靖王府。婚期定在霜降那日,說是取‘霜雪高潔’之意,可我知道,那是要將我囚禁于此?!?/p>
顧晏辭涂藥的手猛地一頓,銀簽上的藥膏滴落在錦緞袖口,洇出一小片青痕,像塊洗不掉的墨跡。
他抬眼看向她,眸色沉沉,像深不見底的寒潭:“五個月?”那兩個字像是從齒間擠出來的,帶著冰碴子。
“是?!绷质璜h指尖收緊,將賬冊往前推了推,紙張邊緣割得指腹發(fā)疼。
“這些賬冊里的記錄,還有母親留下的印章,定能指證蕭景琰通敵叛國??晌覀冎挥形鍌€月時間,一旦過了婚期,我便再難有機會將證據(jù)呈給陛下。他會用夫家的規(guī)矩捆住我,用靖王府的高墻困住我,甚至……”她沒說下去,但兩人都明白那未出口的話——甚至讓她永遠閉嘴。
顧晏辭拿起賬冊,用銀簪蘸了胭脂,小心翼翼地涂在賬冊末尾的“玥”字上。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紙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胭脂在光斑里慢慢暈開,像朵綻放的花,漸漸顯露出幾行小字
——“靖王三月初三,送糧草至雁門關(guān)外,與韃靼首領(lǐng)會晤”。
字跡是用特殊的墨寫的,遇脂方顯,像藏在時光里的秘密。
“他是想用婚事困死你?!鳖欔剔o將賬冊合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像要將那賬本捏碎。
“五個月……足夠我們讓很多事了。春分已過,立夏、小記、芒種、夏至、小暑、大暑、立秋、處暑、白露、秋分、寒露,然后才是霜降。這一百五十多個日夜,足夠我們掀翻他的如意算盤。”
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廊下開得正盛的紫藤花,花瓣被風卷著落在窗臺上,像鋪了層紫色的雪:“首先要穩(wěn)住蕭景琰,讓他以為婚事已成定局,放松警惕。你可裝作認命,甚至主動提及婚事細節(jié),讓他覺得你已無退路。
其次,得將賬冊里的記錄一一核實,找到人證物證,每一筆漕運虧空都要找到對應(yīng)的糧倉記錄,每一次密會都要找到當時的目擊者,確保呈給陛下時無懈可擊,讓他插翅難飛?!?/p>
林疏玥點頭,發(fā)絲垂落在臉頰,帶著微涼的觸感:“母親的信里說,賬冊上記錄的漕運虧空,當年負責押運的管事還在京中,只是不知如今身在何處。
那人左腿有殘疾,是當年押運時被掉落的糧袋砸傷的,母親說他是個心善的,只是被生活所迫才屈從于靖王?!?/p>
“這個我讓人去查?!鳖欔剔o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目光像春日的陽光,帶著驅(qū)散寒意的力量。
“你在尚書府需格外小心,蘇氏和林文淵定會盯著你。他們或許會用軟的,給你送金銀首飾;也或許會來硬的,像昨夜那樣動粗,逼你順從。若有異動,立刻派人傳信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