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瓦村的百年咒（第3頁）

“結(jié)束了，都結(jié)束了?！蔽也亮瞬裂蹨I，笑著說。

接下來的幾天，青瓦村變得不一樣了。村里的老人說，晚上再也沒聽見槐樹林里有女人唱歌，后山的槐花開得比往年更艷了。

離開青瓦村那天，王婆給了我一袋槐花粉：“這是用今年新采的槐花磨的粉，泡水喝安神。”她攥著我的手，掌心的老繭硌得我手心發(fā)疼，“槐樹林里的事了了，但你記住，有些東西壓得住一時，壓不住一世。這玉佩合二為一，靈氣最盛，可百年后若靈氣散了……”

“王婆，百年后的事，自有百年后的人擔(dān)著。”我打斷她的話，把那袋槐花粉揣進兜里，“至少現(xiàn)在，村里人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p>

三叔站在老宅門口，正往我包里塞煮好的雞蛋，見我過來，他紅著眼圈說：“到了城里好好過日子，別總惦記村里的事。這老宅……我?guī)湍闶刂??！?/p>

我點點頭，沒說話。有些事哪能說忘就忘，娘和爺?shù)挠白樱匣睒湎碌募t燈籠，還有那些纏繞在骨頭上的鄉(xiāng)野傳說，早就刻進了我的命里。

車子開出青瓦村時，我最后看了一眼后山的槐樹林。晨光穿過薄霧，把槐樹枝椏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幅淡墨畫。風(fēng)吹過車窗，帶來一陣淡淡的槐花香，和王婆給的槐花粉一個味道。

回到城里的第一個月，我總在夜里夢見槐樹林。夢里娘穿著紅襯衫站在老槐樹下，手里提著紅燈籠，笑著朝我招手，可我一靠近，她就變成青灰色的臉，眼窩黑洞洞的盯著我。

直到有天晚上，我夢見娘坐在梨樹下給我編草帽，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把草帽戴在我頭上，輕聲說：“陸野，娘不怪你，也不怪槐樹林里的‘她’。當(dāng)年若不是為了護著村子，她不會死，我也不會……”

“那她為什么要害你？”我追問。

娘嘆了口氣，手指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fā)：“怨氣這東西，積久了就成了執(zhí)念。她不是要害我，是想找個人聽她說話，找個理由讓自已‘活著’。”

夢醒時，枕頭濕了一大片。我起身找出那袋槐花粉，泡了一杯，淡黃色的粉末在熱水里慢慢散開，香氣彌漫了整個房間。

三個月后，三叔給我打電話，說村里要修公路，正好要從槐樹林邊緣過。施工隊挖地基時，在老槐樹下挖出了一具完整的骸骨，骸骨懷里抱著半塊腐朽的紅布，布上繡著的槐花圖案還能看清輪廓。

“村里老人說，這怕是當(dāng)年那個被燒死的女子。”三叔的聲音在電話里發(fā)顫，“我們把骸骨好好葬了，還立了塊碑，就寫‘槐氏之墓’。下葬那天，后山的槐花開得記山都是，香得很?！?/p>

我握著電話，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突然覺得心里某個緊繃的地方松開了?；蛟S娘說得對，執(zhí)念這東西，解了就好了。

年底回家過年時，我特意繞到后山的槐樹林。老槐樹還在，樹干上的裂縫已經(jīng)愈合，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樹下新鋪了層青草，踩上去軟軟的，再也沒有落葉“沙沙”的聲響。

王婆坐在老槐樹下曬太陽，看見我來，她瞇著眼睛笑：“回來啦？我就知道你得回來?！彼掷锬弥鴤€竹篩，正曬著新采的槐花，“今年的槐花開得好，讓槐花粉給你帶回去?！?/p>

我在她身邊坐下，接過她遞來的槐花，花瓣上還沾著露水，涼絲絲的。遠處傳來村里孩子的笑聲，清脆得像風(fēng)鈴。

“王婆，您說這世上真有槐精嗎？”我突然問。

王婆頓了頓，把手里的槐花撒進竹篩：“信則有，不信則無。但人心這東西，比什么精怪都要深?！彼噶酥咐匣睒?，“就像這樹，你敬它，它就護著你；你害它，它自然也不饒你?！?/p>

風(fēng)一吹，槐花瓣簌簌落下，落在我們的頭發(fā)上、衣服上。我想起娘的笑容，爺?shù)墓P記本，還有那對合二為一的玉佩——它們都和這槐花一樣，最終落進了土里，成了青瓦村的一部分。

離開時，王婆把一大袋槐花粉塞進我包里：“明年清明回來看看，給你娘和你爺掃掃墓?！?/p>

我點點頭，轉(zhuǎn)身往村里走。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和老槐樹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小時侯爺牽著我的手回家的模樣。

我知道，我還會回來的。不是因為槐精的詛咒，也不是因為那些未了的執(zhí)念，而是因為這里有我的根。就像那棵老槐樹，無論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雨，始終扎根在這片土地上，守著一村人的安寧，也守著那些藏在夜幕下的傳說——它們或許恐怖，或許悲傷，但終究是青瓦村的一部分，是我陸野的一部分。

車子駛出村口時，我又聞見了槐花香。這次沒有陰森，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踏實的暖意，像娘當(dāng)年揣著我手的溫度，像爺煙袋鍋里的火星，在歲月里慢慢沉淀，成了心口最柔軟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