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尤敬卻意識到什么,慍然沖著馬車喊:“你也站??!”
看這二人的架勢,他們夤夜冒雨去做的事,極可能影響金陵今后的格局。那胤衰奴就是含靈的如臂使指,攔住一個沒攔住另一個,又有何用!
然而胤奚不是謝瀾安,馬車疾馳著消失在夜幕里。
荀尤敬沒奈何,他轉(zhuǎn)頭重重看謝瀾安一眼,有心拂開她的手,目光落在那張眉睫冷寂的臉上,又于心不忍。
這邊人進了府,那廂謝逸夏迎出前院。
二爺氅衣正冠,先在老先生與侄女之間逡巡了幾眼,方含笑向荀尤敬一拱手:“夜幕遮星,風催雨煩,何以勞動明公光臨敝舍?”
“不敢當府公的禮?!避饔染磦?cè)身避過。
荀謝兩家的私交其實甚篤,荀尤敬的小孫女荀朧討喜伶俐,這一年吃住在謝府,儼然已成了半個謝家小輩??晒枪绞撬?,一世奉行忠孝禮義成就了荀尤敬這位當世大儒。他已經(jīng)為大玄守了三代,他有使命繼續(xù)匡扶這座王朝的綱常。
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尤其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學生。
還是在影壁前,謝瀾安卻沒了方才與胤奚玩話的容與。兜帽罩住她的眉眼,使得她的聲音也如蒙了層陰影:“老師,進屋談吧?!?/p>
“話不說清楚,荀某不敢踏貴府之地?!?/p>
荀尤敬固執(zhí)地立在中庭,他不掩責難地看向謝逸夏,“府公,閣下歷來也是國之重器,美名遐邇。自古江山改易,或有國君暴虐,飄搖之危,或有九州分崩,末世之兆,今陛下雖少,許有小瑕,卻不至于無可挽回。老夫不信自己看走了眼,府公絕非大司馬虎狼野望之流,是以想問府公,猝然發(fā)難,意在何則?”
這話再深說一分,便和當面啐唾沒分別了。謝逸夏神色不改,輕飄飄接過僮子手中的傘,自己撐了。
他示意身后舉傘躊躇的謝策不用上前,似笑不笑地看了含靈一眼,才徐聲說:“先生知不知道,皇上想讓我家侄女做皇后,還要將綰妃的兒子放在含靈膝下養(yǎng)?”
荀尤敬心頭猛然一跳。
這事,他是第一次聽說。
俄頃間,他便明白了謝氏圍宮的背后因果。
“陛下他……大謬啊……”荀尤敬艱難地啟齒。
皇帝心生此念,便說明他覺得謝瀾安身為待嫁女的沽價,重過她作為朝臣的價值。皇帝這是被臣強主弱的形勢逼急了,可這一手昏招,恰恰是輕視了謝瀾安,且一并抹殺了她的立身之本。
女子是自身的主宰,而非男子的附庸。含靈用兩年時間證明了這一點,陛下卻想用一道冊封將她打回原形。
一邊是身系社稷的君王,一邊是讓他放心不下的學生,老夫子向前兩步,伸手覆在謝瀾安手背上,眼中溢出的惶急甚而顯出幾分可憐?!昂煤⒆印蠋熋靼?,此事是陛下錯了!”
他轉(zhuǎn)看向謝逸夏,竭盡可能地商討辦法:“這事可由御史臺申飭,我明日就進宮誡諫陛下,讓陛下給含靈賠禮……”
雨珠在傘蓋上跳濺,叮叮嚀嚀。
荀尤敬見謝逸夏不語,急得眼睛都紅了,“二爺哪怕讓陛下下罪己詔,昭示天下,都行!可王鼎不能輕移,二爺要想想江山動蕩的后果!”
謝逸夏輕輕嘆了口氣,唇邊仍噙著那種似是而非的薄笑。
他抬手,給謝瀾安撣了撣她兜帽上的霧露,誠懇地看著荀尤敬,道:“祭酒,您勸錯人了?!?/p>
荀尤敬心起驚雷,一瞬扭頭盯住謝瀾安。華羽手里的傘柄晃動了一下。
這是荀尤敬最不敢置信的一種可能。
他在進門之前,更多地將謝氏昭然若揭的反心安在謝逸夏頭上,他寧愿含靈是被親情所裹挾,都不愿往另一種可能深想:如果是含靈自己想再進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