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是他難娶,放眼天下,什么樣的人有資格娶到這樣的謝氏家主?
隔著帳帷的縫隙,一雙鷹眼一瞬不瞬地凝望著那張冷艷逼人的面容,瞳光幽爍。
那些文人酸詞原來不假,什么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什么瑰姿艷逸,皓質(zhì)呈露……非如此,不足以形容這樣一個天下少有的奇女美人。
眼前的光忽然一暗,褚豹轉(zhuǎn)動眸子,見是那個男生女相的小白臉擋在自己面前。
那雙過于俊麗的眼眸里,一團(tuán)森黑。
褚豹后背寒毛一霎乍起,那是他在戰(zhàn)場上遭遇險情時才會激生的本能反應(yīng)。
他手掌攥住自己的刀柄,方冷靜下來。大家都是男人,有些意思盡在不言中,褚豹嘲弄地對上胤奚的視線,一字字說:“你是她的入幕之賓?女人家,成親前玩玩罷了,等嫁入北府,就要守好婦道?!?/p>
玄白沒忍住罵了句糙話,他自打跟著主子,可受過這份憋屈?瞬間劍出鞘鍔。
手癢無聊的褚少將軍正好等著他。
電光石火,一條臂腕磕在他的刀鞘上。肉胎碰鐵器,竟震得褚豹虎口微麻。
胤奚一臂搪著他,另一手回手按住玄白的劍鐔,眼眸淬亮,眉鬢森森:“少將軍要在自家地界動兵刃嗎?”
四面甲戈玄弩,沉穆肅殺。褚豹倨傲地挑了挑眉,獰笑:“用刀,欺負(fù)你們了。”
……
“少將軍,好!給他點(diǎn)顏色瞧瞧!”
主帳外忽然喧鬧起來,混雜著兵士的喝彩聲。謝瀾安眉心輕動,褚嘯崖怡然地飲空酒杯,“孩子們玩鬧,用不著插手?!?/p>
這里是北府,外面都是他的人。大司馬本以為謝瀾安多少會神思不屬,沒想到她只頓滯一瞬,便放松了握扇的指節(jié),安坐了回去。
她拈起盤中一枚果皮尚青的沙柰果,在掌心把玩,“大司馬可知我這次南下檢田,收回了世家多少占地?”
褚嘯崖料她要轉(zhuǎn)移話題,順著話音輕哼:“謝娘子有手段,回京后只怕又要高升了?!?/p>
帳外的肉搏聲傳進(jìn)耳際,謝瀾安冷靜搖頭:“那也是憑皇恩浩蕩罷了。不瞞大司馬,整頓土地后,這次回京我便會向陛下奏請,開科策考,提拔寒人。只要有更多出身寒門的學(xué)子入朝,與世家分庭抗禮——”
她看著褚嘯崖眼里掩藏不住亮起的光,吊人胃口似的,省去了彼此皆知的下半句話。
——門閥世家,從此便名存實(shí)亡了。
謝瀾安的脈切得很準(zhǔn),一下子把出了褚嘯崖這么多年的心結(jié)在哪。他從一個無名無勢的泥腿子,靠一刀一槍拼殺出的實(shí)績起家,走到今天,若論功勛,也算權(quán)焰到頂封無可封了,卻始終融不進(jìn)金陵的名士圈子里。
那些人在背后罵他衣冠狗彘,他不知道嗎?嚼舌根的人他鏟除了一撥又一撥,可他越殺,世家名流便罵得他越兇。他膝下子嗣不可謂不豐,卻無一子能求娶到一流士族的新婦。
他恨啊,恨得他幾乎想自己坐上那把至尊的金椅,令所有人匍匐在他腳下。
褚嘯崖執(zhí)意想娶一位公卿貴女續(xù)弦,正是源于此。
他的出身,是他一生痛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