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宮外的一百零八級白玉階墀上,羽林軍還像一根根柱子似的戳在那兒,忽聞殺伐叫囂之聲從后傳來,庾家軍眨眼即至。
羽林軍一瞬繃緊神經(jīng),抽刀列陣。
庾奉孝大搖大擺地從軍隊之中走出,叱道:“對誰拔刀,不識本公了嗎?”
高殿之中,太后聽到這道聲音,眼底驟然漫上一層陰霾,終于無法再自欺欺人。
她與皇帝并肩走到殿門處,那些御前侍衛(wèi)便謹慎地護在陛下身前,亦步亦趨。太后隔著雕柱與臺階向下望,看見她信任深重的兄長那一刻,這雍容的老婦人神色空茫,開口,沙啞的嗓音:“國公……你如何帶兵闖宮?”
庾奉孝在兵甲簇擁中抬眼,看見太后與陛下竟是手挽手的奇怪光景,嗤笑一聲:“此時再敘母子天倫是否太晚了?妹妹,此子暗聯(lián)謝氏,有滅庾之心,你還顧念母子親情嗎?今夜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便可以再扶植一位聽話的新君!”
“母后,”陳勍在太后耳邊問,“你是這樣想的嗎?”
“阿妹!庾家已無退路,速做決斷!”庾奉孝在階底大喊。
太后在兩方情緒的夾擊之下,呼吸急促,往日的心機智謀一時間通通想不起來。她望著兄長猙獰的面目,察覺到的卻是兒子握在她手上的溫度,已經(jīng)冷了很久。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羽林衛(wèi),護駕。”最終,太后沉聲如是道。
“大玄姓陳,勍兒是哀家之子,哀家從未想過改易。兄長,退吧?!?/p>
庾奉孝聞言惱怒,仰天嘆道:“終究一介女流,緊要關(guān)頭婦人之仁!”他已行至此處,豈會言退,眼前是內(nèi)圍御前侍衛(wèi)、中間羽林軍、外圍庾家軍的奇詭陣勢,人數(shù)依次遞增,庾奉孝只消一路拼殺上殿便是。
他揮刀下令,紫宸殿前剎那被血氣沖染。
就在此時,殿前廣場的地面微微顫動,一人高呼:“臣陳稚應在此!領(lǐng)會稽三萬郡兵入宮勤王!”
陳稚應!會稽王!當今天子的堂伯!
一支披堅執(zhí)銳的軍伍黑云壓城涌入帝宮,會稽王手持環(huán)首斬馬刀,身先士卒,所向披靡。他道:“陛下勿憂,大玄王室福祚綿長,豈容宵小作亂。”
在他身后的兵隊中,有一個長衫郎君臉色疲倦,風塵仆仆,雙眼卻含著沉穩(wěn)正直的氣質(zhì),正是謝策。
他帶著阿妹的囑咐,去會稽拜見這位藩鎮(zhèn)一方的王爺,終于在隨軍晝夜兼程數(shù)百里后,在中秋這日回到金陵,遏止了這場宮變。
皇帝在這一刻,終于松開了太后的手,握緊冰冷的掌心。
他眼中浮現(xiàn)一種似笑,又比笑深沉萬千的神色,心中只有一句話:
她未騙朕。
·
謝含靈算算時辰,終于從立射營主帳中央的胡床上站了起來。
三更已過,丑牌時分,月更涼,夜更深,臺城廝殺震天,這里平靜如水。
金陵一夜,是謝瀾安眼中的棋盤,胤奚則不斷在心里復盤。女郎言傳身教,今夜他能學到多少,都是他的。胤奚看著她整個晚上都未離開過那張胡床,此時亭亭立起,裙角宛如飛舞在夜風中的扶桑。
“差不多了,端來吧?!敝x瀾安向帳外的武婢吩咐一聲。
胤奚俊眉輕動,未解其意,直到一碗熱氣騰騰的牛乳送到帳中,他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