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安偏頭,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哦?你有錯嗎?”
胤奚在她剔透清明的注視下,心田如被一道光射穿,整個人靜了靜。
他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道:“以我的身份在謝府存在的本身,便是一錯。小公子敬愛女郎心切,不過與我開個玩笑,我本不應(yīng)告狀,鬧到女郎面前惹女郎煩心,實為二錯。”
他用純亮的目光看著謝瀾安,雙手疊于膝前,帶朱砂痣的右手落在上面,“可是我讀左傳,篇首便是《鄭伯克段于鄢》。鄭伯明知共叔段有不臣之心,故意縱養(yǎng)其惡,最終使之多行不義必自斃。衰奴與女郎相識,敬重謝氏門風,即便是謝小公子一點無傷大雅的玩笑,我也不敢替他隱惡,是與非,都交由女郎判斷,今日生氣,好過積重難返,讓女郎更為傷心?!?/p>
謝瀾安聽言,看他的眼神不知不覺變成深沉的打量,“我為何會傷心?”
胤奚頷首,那兩條橫入他領(lǐng)下的鎖骨,影窩更深了些,雪白的后頸反而顯露。
他說:“女郎沒收小公子的香囊,意在戒他驕奢,女郎諄諄教導,意在折他浮躁。女郎對謝小郎,寄予厚望啊。”
謝瀾安眸光驟然一深。
她的用心連豐年那小子目下都未必明白,卻被他看出來了。
不錯,她今日可以問庾太后一句,“何以不約束母族”,他日若謝氏也出了頑劣之徒,仗勢之輩,等他人問起她“何以不約束家人”,她又該如何作答?
庾太后要整頓世家的弊端,庾、何也是世家,所以她終做不到;那么她謝含靈要改革世家霸權(quán),陳郡謝氏是不是世家?
欲革世家,先革自家。
稱物平施,她從沒想過兩樣對待。
自然,她從不懷疑豐年是個好兒郎,但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她不想事后尋悔。
這幽微的心境……
胤衰奴……
謝瀾安手指輕敲扇柄,對了,如今他自名胤奚了。奚山有玉的奚。
她其實早就發(fā)現(xiàn),此子心性細膩,讀書也頗有些天賦,能記,能通義,今日看來還能舉一反三。
她的自傲刻在骨子里,并不忌諱聰敏的人,這樣的人若帶在身邊用心點撥——
神魂深處的隱痛浮光掠影地閃過,謝瀾安眉宇輕寒,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她看向他飲盡水的那只茶杯,恢復了隨??谖牵罢娌辉谝鈫??這么好的嗓子若是毀了,你也沒處說理了?!?/p>
說來也奇,他說完這么多話,嗓子卻像透開了似的,不覺又恢復了清醇。
胤奚笑著搖頭。
“既然小郎君心里明白,”謝瀾安意態(tài)放松地抻了個懶腰,笑望胤奚,眼神卻銳利深邃,“那么,你為何還要強吃下那兩只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