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跡的風(fēng)格,陡然,一變。
“景和四年,秋。晴天霹靂。父親大人,竟要將我,許配給那個(gè),除了殺人飲酒,便再無所好的振武將軍張猛!我與父親,平生第一次,大吵一架。父親大怒,將我禁足于繡樓,婚期,定在明年開春。天,塌了?!?/p>
“……我好恨!為何我身為女子,便不能自己主宰姻緣?文謙托人帶信給我,說他定會(huì)高中,求我,一定要等他。我該如何是好?今日,繡屏上的針腳,亂了三次。線,也斷了兩次?!?/p>
“……張家,送來了聘禮。紅色的綢緞,堆滿了整個(gè)院子。我覺得,那不是紅色,是血。我將自己,鎖在房中,三天三夜。母親,隔著門哭,罵我不孝。我看著眼前這副,越來越華美的繡屏,只覺得,它像是一座,最華麗,最冰冷的囚籠。父親大人說,這上面繡的,是柳家的榮耀。可我,卻只想繡一只,能飛出這座囚籠的,自由的燕子?!?/p>
日記的后半部分,字跡開始變得潦草,力透紙背,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一滴滴,早已干涸的、淡黃色的淚痕,暈開了娟秀的墨跡,仿佛能讓人看到,那個(gè)少女,在無數(shù)個(gè)深夜的孤燈之下,是如何地,一邊無聲地流淚,一邊用針,將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一針一線地,縫進(jìn)這片錦緞之中。
他們翻到了,最后一頁。
那一頁,很短。
字跡,抖得不成樣子,幾乎無法辨認(rèn)。
“……文謙,走了。父親大人,用一千兩銀子,將他‘請’離了長安。他托人帶話給我,說,他配不上我。此生,讓我,另覓良人,勿再念他?!?/p>
“……呵呵?!?/p>
“……婚期,就在明日了?!?/p>
“……這鳳,終究是,沒能求得凰?!?/p>
“……來世,若有來生……我不想,再做柳家的女兒,亦不敢,再奢求與君相見。只愿……能安安靜靜地,做個(gè)鄉(xiāng)野的繡女,為我自己,柳如煙,繡一件,真正的嫁衣?!?/p>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
“啪嗒。”
一滴水,落在了陸宣的手背上。
冰涼。
他抬起頭,看到韓不立,這個(gè)鐵骨錚錚的、流血不流淚的靖夜司校尉,眼眶,竟然紅了。
韓不立自己,似乎也未曾察覺。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那本日記,嘴唇緊緊地抿著,下頜的線條,繃得像是一塊被燒紅的烙鐵。
他的胸中,有一股,無法用雷法轟散、無法用符咒壓制的的怒火,在熊熊燃燒。
為那個(gè),叫柳如煙的,才情女子,感到不值。
為那個(gè),叫蘇文謙的,無能書生,感到不忿。
更為那個(gè),將自己親生女兒的幸福,當(dāng)成家族晉升階梯的,柳侍郎的先祖,感到,深入骨髓的,不齒!
他終于,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床頭。
那個(gè),穿著古代華美宮裝的、半透明的魅影,依舊在,無聲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