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wèi)想上前包扎,被他一腳踹開:“廢物!連個神棍都看不住,留你們何用!”
帳簾“嘩啦”一聲被掀開,賽罕王闖了進來。他是也先的親弟弟,臉上那道從額頭劃到下巴的舊疤在燭火下泛著油光——那是十年前在斡難河,替也先擋箭留下的。
“兄長,”賽罕王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疲憊,“克烈部的使者跪在帳外,說他們的牛羊已經啃光了草根,再不退兵,部落里的孩子就要餓死了?!?/p>
他頓了頓,看著也先猩紅的眼睛,鼓起勇氣道,“不如……就坡下驢,北撤吧。”
“撤?”也先像被踩了尾巴的狼,猛地撲過去揪住弟弟的衣襟,“去年你勸我從哈密衛(wèi)撤,今年又勸我從大同撤,你是不是收了朱瞻基的好處?”他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賽罕王的肉里,“別忘了,當年若不是我把你從死人堆里拖出來,你早就喂了狼!”
賽罕王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口一道凹陷的箭傷,那傷口像個丑陋的坑,邊緣的皮肉擰成一團?!靶珠L看看這個!”他指著傷口嘶吼,“斡難河那一箭,差點穿了我的心!我賽罕若有二心,就讓長生天用雷劈了我!”
他甩開也先的手,指著帳外,聲音陡然拔高,“可你看看現(xiàn)在!大同前線的士兵每日只喝一碗沙粥,阿失帖木兒的親衛(wèi)都開始偷馬肉吃了!昨天夜里,有個百戶長因為藏了半袋麥粒,被自己的親兵活活打死!再不退,明日嘩變的就是阿失帖木兒的人!到時候,你我兄弟,只能光著屁股滾回肯特山!”
也先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看著弟弟胸口那道猙獰的舊傷,耳邊仿佛響起士兵們“我們要吃糧食”的吶喊。
腳踝的傷口傳來鉆心的疼,他低頭一看,鮮血已經浸透了靴底,順著靴尖滴在地毯上,與先前的血跡融在一起。
一股寒意從腳底猛地竄上來,他踉蹌著后退半步,扶住案幾才站穩(wěn),眼神空洞地望著帳外——那片他曾以為揮師即得的中原大地,此刻竟像海市蜃樓般遙遠。
帳外的風卷著沙礫,打在氈簾上沙沙作響,像無數(shù)雙討債的手在拍打。
也先張了張嘴,想說“我不撤”,喉嚨卻像被沙子堵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賽罕王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退出帳外,把這方寸之地留給這個被野心和現(xiàn)實撕扯的兄長。
銅燈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將也先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他緩緩蹲坐在地上,撿起一塊碎玉片,看著上面映出的自己——鬢角不知何時添了幾縷白發(fā),眼角的皺紋深得能夾住沙粒,那雙曾睥睨草原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那個“做第二個忽必烈”的夢,像個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喘不過氣。
遠處傳來巡夜士兵的咳嗽聲,混著風里隱約的狼嚎。也先知道,賽罕王說的是實話,再硬撐下去,別說南下中原,恐怕連草原的基業(yè)都要賠進去??烧嬉J輸嗎?他望著帳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對長生天產生了懷疑——難道,瓦剌真的沒有入主中原的命?
血珠從掌心滲出,滴在碎玉片上,映出一點猩紅。也先閉上眼睛,帳篷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與帳外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即將落幕的悲歌。
博羅納哈勒在和林聽到前線糧荒的消息時,正用銀刀切割著烤羊腿。油汁滴在狼皮地毯上,他卻忽然停了手——帳外傳來克烈部牧民的歌聲,那歌聲里滿是安穩(wěn),像一根刺扎進他心里?!安荒艿攘??!彼偷貙⒌杜脑诎干希谴赏肜锏鸟R奶酒濺出半盞,“備馬,帶兩千親衛(wèi)。”
親衛(wèi)們很快披甲待命,馬蹄踏過和林的凍土,博羅納哈勒的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沒說要去哪里,只揮鞭指向克烈部的牧地——那是瓦剌麾下的附屬小部落,此刻正炊煙裊裊,羊群在河谷里啃著新草。
“沖進去!”博羅納哈勒的箭先于命令射出,精準地穿透克烈部首領手中的木碗。老首領正用碗給孫子喂奶,奶液混著血珠濺在孩童粉嫩的臉上,孩子嚇得哇哇大哭。首領剛要拔刀,就被親衛(wèi)按在地上,博羅納哈勒踩著他的背,對著驚慌的牧民嘶吼:“牛羊全牽走,糧食一粒不留!”
瓦剌騎兵像瘋狗般沖進氈房,將陶罐里的奶疙瘩、皮囊里的肉干席卷一空。有個克烈部青年舉著彎刀反抗,被博羅納哈勒的親衛(wèi)用套馬索絆倒,馬蹄踩著他的胸膛來回碾壓,直到肋骨斷裂的脆響淹沒在哀嚎里。反抗的牧民被捆成一串,丟在車輪下,博羅納哈勒親自策馬碾過,血紅色的車轍里混著細碎的骨頭渣,連河谷里的流水都被染成暗紅。
克烈部的老薩滿跪在地上,舉著長生天的畫像哀求,卻被博羅納哈勒一腳踹翻:“長生天也救不了你們!”他看著親衛(wèi)們趕著羊群、馱著糧袋離開,克烈部的氈房燃起熊熊大火,孩童的哭聲、女人的尖叫在火海中漸漸微弱,嘴角竟勾起一抹冷笑。
接下來的十日,博羅納哈勒成了草原上的惡鬼。他帶著親衛(wèi)突襲了三個瓦剌小部落、兩個韃靼散部,手段一次比一次殘忍——在弘吉剌部,他把反抗的男人釘在木樁上,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女人和孩子被帶走;在兀良哈部,他縱兵焚燒牧場,連剛出生的羊羔都沒放過。每劫掠一處,就有新的糧袋堆進駝隊,粟米千袋、牛羊三千頭,足夠支撐一支大軍南下。
為了讓糧食耐放,博羅納哈勒想出了陰毒的法子:殺了數(shù)百匹戰(zhàn)馬,剝去馬皮,將粟米裝進馬腹,再用鹽水浸泡外皮防腐。南下的隊伍里,馱糧的駱駝背著鼓脹的馬皮袋,腥臭味引來了一群瘦骨嶙峋的狼,它們遠遠跟著駝隊,被血腥氣吸引卻不敢靠近,只能在夜里發(fā)出饑餓的嗥叫。
當這支帶著血腥味的大軍抵達寧夏衛(wèi)外圍時,博羅納哈勒已集齊了一萬精騎、兩萬步卒。他站在賀蘭山的山口,看著遠處寧夏衛(wèi)的城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里有李賢,有他恨之入骨的明軍,更有他奪回瓦剌顏面的機會。“從這里打開缺口,”博羅納哈勒揮刀指向南方,“讓漢人嘗嘗我們的厲害!”
騎兵們的甲胄上還沾著克烈部牧民的血,步卒們背著從各部落搶來的弓箭,連馬蹄聲都帶著戾氣。駝隊里的馬皮袋隨著步伐晃動,粟米在里面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無數(shù)冤魂在低泣。博羅納哈勒勒馬前行,身后是綿延十里的隊伍,前方是緊閉的寧夏衛(wèi)城門,一場由內訌點燃的戰(zhàn)火,即將在賀蘭山腳下再次爆發(fā)。
而此時的寧夏衛(wèi),李賢正站在城頭擦拭燧發(fā)槍。他望著北方揚起的沙塵,鼻尖似乎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城墻上的佛郎機炮早已對準山口,只待敵軍進入射程,便要讓他們嘗嘗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