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煦遙素來重情,郡王教養(yǎng)他時,自是著重教過的,掌兵之人,怎么能無情無義,數(shù)萬大軍來與主帥共生死,怎可背棄他們,平陽郡王如今也是執(zhí)掌虎符的,手下有許多將領,故而他告誡唐煦遙,在一場戰(zhàn)役之中,沒辦法把部將帶走,讓孩子們活著離開,做主帥的也要陪著,廝殺到最后一刻,或者死,或者殺光了敵軍,與筋疲力盡的戰(zhàn)馬為伴,一起回軍營去。
平陽郡王只有唐煦遙這一個孩子,依舊如此教養(yǎng),他說將軍的歸宿就是沙場。
唐煦遙是將門之子,跟江翎瑜這個文臣之后受得教養(yǎng)是完全不一樣的,前者需要窮極一生義薄云天,不能隨便丟棄任何一個對自己有恩的人,然而江翎瑜是學著剛正不阿,同時排除異己,人人在他眼里都是棋子,要是用不著了,那就殺了,帶著一身不屬于自己的罪責赴死。
這就是官場里的弱者,權斗里的輸家的下場,結局都由江翎瑜執(zhí)筆,他想怎么寫就怎么寫。
到這里,唐煦遙的想法,忽然與江翎瑜的就不一樣了。
江翎瑜接著開解唐煦遙:“你既然不舍得對他下多么狠的手,那就留下他的命好了,該削的就削,該奪的賞賜也奪了去,你不殺他,也正好對得上他對你的恩,傳到外頭去,你的名聲也會好聽。”
唐煦遙愣愣地望著美人,良久才說:“夫人,你怎么能有這樣的心思,情義豈能只做名聲跟面子?”
唐煦遙幾乎不會反駁江翎瑜說的話,這一次倒是例外了,他根本沒辦法多想,江翎瑜所言與郡王十幾年的教導是相悖的,故而這句話一開始就在他唇邊打轉,憋了許久,還是說出來了。
“他是救過你的命,你徹底名震四海的那場仗,我也聽說了,是你做主帥都打下來大半,僅差最后一些,你才出了事,最后由陳蒼和駱青山代你出征,以少勝多,是他們驍勇?!?/p>
江翎瑜見唐煦遙冥頑不靈,腦袋里只有情義,有些生氣了:“打仗是為國為民,本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所有的武官都要拿出貢獻來,那時你命懸一線,軍中無主力,陳蒼不上,難不成當逃兵,還是坐著等死?事情如此,他不去又能怎么辦,不過就是搏贏了,你竟將一切好處都歸在他的身上?”
江翎瑜身子羸弱,心悸才緩過去,這么一動怒,氣得胃疼,腹中不適,臟腑針扎著似的,江翎瑜為著能好受些,習慣性微微彎下些腰,呼吸有些不暢,他喘著,說兩句話就得歇一歇,還是執(zhí)意開解著唐煦遙:“陳蒼不上陣,駱青山也會上的,要是你們都死在沙場,那將士也會一個一個地站出來,為家國奮戰(zhàn)到最后一刻,那就是武官的本分,為民請命,冒死辯贏皇帝,讓他為百姓多放些餉銀,是我們做文官的本分,今日我這一身本領,全用來罵醒你,你竟問我為何有這樣的心思?我有什么心思,此時我在你眼里,也不忠不正了嗎?”
唐煦遙聽著美人的話,句句錐心,腦袋里冒出許多反駁他言辭之語,出神思索片刻,還是把話咽回去,想跟他好好說一說,不料一抬頭就見他形容憔悴蒼白,氣都喘不順了,似是忍著極大的痛苦,一下子害怕起來,懷抱著他,緊著服了軟:“夫人,是我不好,管不住嘴,非說些難聽的,夫人是哪不舒服了,我這就去叫大夫來,夫人消消氣?!?/p>
“不必,”江翎瑜額角滲出些冷汗,輕輕搖頭,“讓我躺下睡一會吧,我乏了?!?/p>
“夫人,別這樣?!?/p>
唐煦遙哀求著美人:“都是我不好,夫人不能因為生著我的氣就不看病,待身子好了,怎么罰我都行,求求夫人了?!?/p>
“放開,”江翎瑜橫眉,“我一早就說過了,我死不了,現(xiàn)在我說要睡覺,你莫抱著了?!?/p>
“夫人,我真的知道錯了。”
唐煦遙都有了些哭腔:“夫人……”
“我還沒斷氣呢,你就哭上喪了?!?/p>
江翎瑜強忍腹痛,一腳把唐煦遙踹倒了:“滾?!?/p>
江翎瑜人虛弱,可也敵不過這一腳是用足了勁的,直接踹在唐煦遙腰側,他一下子倒到床尾,打過仗的人,身上的骨頭就像是一塊一塊拼起來的,碰到哪都不成,唐煦遙歪坐在床尾,眼里亮亮的,委屈又疼,想哭還不敢,生怕自己哪做的不對了,再惹著江翎瑜生氣,只能睜大了眼睛,任著眼淚一道道地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