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荷小時候來奶奶家玩,只覺得這個姑姑和氣,會偷偷塞塊糖給她,會幫她梳小辮兒,卻從沒往深里想過,這個總是微微低著頭、臉上帶著疤的姑姑,心里頭有沒有憋著不甘?藏著遺憾?她夜里摸著臉上那粗糙的地方,會不會想起曾經(jīng)拔尖的成績?她是不是也盼著,能有個人,不嫌棄她這張臉,真心實意地待她好?可方文靜和王君太像了,娘倆把那些苦水兒、那些盼頭,都死死地摁在心底最深的角落,生怕露出來一點,又給身邊的人添了堵。
此刻,看著眼前這個才二十出頭、眼神卻磨鈍了光彩的姑姑,方夏荷悶得難受。
五十年的風風雨雨滾過來,方夏荷明白一個明明聰明卻不得不放下書本的姑娘心里有多空,明白一個女人因為一張臉要承受多少戳脊梁骨的目光和婚嫁上的刁難。
如今有了何田,她更懂了,王君看著閨女遭罪,心里那份火燒火燎的焦灼和無力,該有多深。
一股滾燙的熱氣直往方夏荷腦門上沖。
她看著方文靜轉(zhuǎn)身收拾干豆角時習慣性耷拉下去的肩膀,一個念頭在她心里頭猛地扎下了根:她得幫文靜。
幫這個靈透姑娘,重新把書本撿起來,哪怕多識幾個字,多看看外面的天。
更要幫她,尋摸一個不拿臉說事兒、真心疼她敬她的好人家,讓她能挺直了腰板,過上暖和有奔頭的日子!這股勁兒太沖,差點把方夏荷平日里裹著的謹慎給掀翻了。
她用力吸了口氣,把那翻江倒海的心思壓下去,朝正在忙活的方文靜走過去。
“文靜,”方夏荷的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分量,“剛到家就忙活,快歇歇腳。
晚上想吃點啥?我來拾掇。
”她的目光掠過方文靜臉上那片紅,沒躲閃,落在她臉上。
方文靜抬起頭,撞上“夏禾姐”的目光,愣了一下。
這眼神有點深,里面好像藏著好多她看不透的東西,讓她覺得陌生,又莫名地有點踏實。
她習慣性地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溫順的笑,還是那句老話:“夏禾姐,別麻煩,我不餓,有一口吃的就行。
”方夏荷看著那溫順笑容,心里的念頭像澆了油的柴火,燒得更旺了。
現(xiàn)在,有一口吃的就行了再后來,有一個男人不嫌棄就嫁了這次,她不會再讓“有一口吃的就行”成了這輩子唯一的念想。
她得在文靜這悶葫蘆一樣的世界里,鑿開一道縫,透點光進去,讓她瞧瞧,這人活著,興許還有別的路可走。
決心下了,方夏荷就琢磨著怎么動手。
她知道,對著方文靜和王君這娘倆,直愣愣地說“你去念書吧”、“我給你找個好人家”,準碰一鼻子灰。
她們活得太硬了,硬得像石頭,得用水滴石穿的勁兒,慢慢洇。
方夏荷琢磨著:“田田,你姑姥姥上學那會可靈透了,要放在你出生的那個年代,真不比你差,人家沒準也是名牌大學生。
”何田來了精神:“媽,這眼瞅著就要恢復高考了,你不是說姑姥學習特別好,要不咱們就幫她考大學,讓她成為正陽村第一個大學生!”方夏荷:“高考沒譜吧。
我倒是覺得她這歲數(shù)放農(nóng)村都算大了,再不找對象,以后可就成老姑娘了。
那全村人都得指指點點,她心里能好過嗎?”何田爭辯:“她要是能通過高考考出這個村子,以后只會遇到更好的人,有更廣闊的天地,好吧?”方夏荷:“你想得太容易了吧。
這年頭的高考,哪是那么好考的?你姑姥姥又得下地干活,又得復習背書,再說了,她只上到小學,這高考要考的內(nèi)容可不是那么簡單的。
趁這幾年還年輕,找個靠譜男人嫁了,這輩子也好過點。
別耽誤了這幾年青春,以后就更艱難了啊。
上輩子她就是歲數(shù)拖大了,沒有好人家了。
”何田心里冒出根刺,越想越生氣:“媽,我就聽不慣你這個思想。